倪虹洁不断地咳嗽,声音越来越大,她很难止住,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吞下。时间是晚上10点半,宁波奥林匹克体育中心,《演员请就位》第二季节目的录制场地。倪虹洁刚结束完彩排。因为各类场景的搭建,粉尘充斥在体育馆的各个角落,这让过敏体质的她分外痛苦。
我在导师战队间见到了她,她裹着一条白色披肩,身上还是彩排的戏服。综艺节目的录制强度极高,赛制更为残酷,倪虹洁第一次参与,很是吃不消,从录制第一天开始就没离过参汤和过敏药,每天可睡的时间更是所剩无几。尽管这样,她回到酒店仍然失眠,从白噪音放到各类音乐,依旧无效,脑袋里无限重复着彩排片段。“压力太大了。”
节目录制的第一期,倪虹洁的市场评级为“B”,最差的一档,和喊自己阿姨的后辈同一等级,曾经合作的演员坐在 S 级,失落难以遮掩地出现在镜头前。第一次演出结束,她坦言,找到自己的戏越来越少,假设不去演母亲或者反派的话,就无戏可演。“我觉得我就像一根皮筋,每天都把自己的能量充得特别满,满怀着激情去创造角色,但这个长长的皮筋每次都会狠狠地弹回来,因为我根本就争取不到这个角色。”
2006年,《武林外传》的热播让人们记住了饰演女捕快祝无双的倪虹洁。在这之前,她是号召力十足的“全国十大广告明星”,后来她踏入演艺圈,仅2004年这一年就播出了5部电视剧,后来还提名过罗马电影节最佳女主角。
但倪虹洁说,那时她对表演毫无热情,只把演戏当成一份“背词流利”、“不出错”、“完成任务”的工作。因为在家人眼里,那无异于做了“戏子”,旧时的下九流。她出生在一个知青家庭,从小就寄养在姑姑家。家里条件有限,她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有时菜都不敢多吃一口。她对自己毫无信心,觉得什么事都得不到。2000年初,她因为一个内衣广告收获了一定的知名度,但家人极为排斥,还警告她不能去演戏,“那是戏子干的”。
转机出现在2010年的《蓝色骨头》。那一年对于倪虹洁而言格外跌宕起伏。上半年,她参加了《武林外传》电影版的拍摄,这之前她因为私事休息了两年。到了片场,她有些难以适应,导演尚敬觉得她变了个人,“倪虹洁,你怎么回事儿,原来挺有灵气的,现在怎么变木了。”
有场威亚戏因为其他演员有事,临时安排给了倪虹洁,但她从没吊过威亚。表演结束后,倪虹洁大腿内侧大面积磨破,但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蹲在河边,望着对岸,心里再一次对表演这个职业打起了退堂鼓。
但也是因为尚敬导演的引荐,倪虹洁试了崔健导演的电影《蓝色骨头》。她不抱任何希望,穿了条特别简单的白裙子,却被崔健力排众议地选上了。她在那个组里收获了从未有过的肯定。在一场把自己打瞎的戏里,倪虹洁拼命砸自己眼睛,“打一下就看到好多金星,里面好多金色的线”,但角色内心被撕裂的感觉掩盖了演员身体的痛楚,她发现人原来有如此之多的情感,而只有演员能调度、充分体验到它们。她第一次感受到演员这个职业的满足感。
演完这部电影之后,导演和工作人员都称赞她。这是倪虹洁第一次演戏被那么多人认同,“真心地夸奖我和呵护我”。她从小没受到过什么表扬,也从未有过自信,通过演戏,她终于都拥有了。
自那之后,倪虹洁开始疯狂接戏。因为《蓝色骨头》,她更青睐小制作的文艺片,只要剧本好、角色好,不论片酬,都应允下来。她甚至帮经费有限的剧组张罗过男主演,倒贴过差旅和住宿,低片酬或者零片酬出演。因为预算有限,她无条件配合剧组连演了37小时,即便对马毛过敏,她也在马背上连演了大半个月。
但她忘了一点,经费有限的剧组不一定有能力进行宣发并挤进院线。几年下来,最终上映的戏寥寥无几。有的甚至因为片方和发行方吵架,只在院线待了一天便被撤了下来。
作品上映的没有几部,但倪虹洁的年纪却开始奔赴40,不愿过多曝光的她也渐渐失去了市场热度。等她学会了如何选择戏目时,影视市场已经完成了从电视台向互联网平台转型的过渡,流量、市场成了剧组组盘的重要判断标准。在面对心仪剧组时,近期没有大爆的主演作品、没有市场关注度的倪虹洁毫无竞争力。哪怕一遍遍地筛了几轮,导演都“大力肯定”,但最终都了无音讯。熟悉的朋友偶尔会点下她,可能其他演员更有市场号召力。她经历过电影上映的遥遥无期,也表示理解。
向她发出邀约的只剩母亲或者反派,全是配角。但表演的愉悦感超越了一切。尽管戏眼不在她身上,她需要等待大段的时间才能演到自己的部分,倪虹洁仍然尽可能做足准备。不过,大部分作品最后呈现在荧幕上时,她因为角色边缘,戏份被删得所剩无几。
倪虹洁最终选择了拥抱市场,参加《演员请就位》第二季的录制。
她渴望获得关注,却也保持理性的预期,“我觉得我不太会有流量的,真的,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是我一定会一直演戏,因为我觉得自己演得可以,而且你如果不挑角色,没有那么高要求,你什么都可以演,其实是饿不死的。其实有很多戏找我演,可能串一天、串两天,外婆我演,没事儿,演呗,演了还挺开心的呢。”
说完这段话,已是深夜一点,倪虹洁下了保姆车,走回了酒店。
“抛头露面”为了有权利选到更好的戏
Esquire:准备参加《演员请就位》第二季时有过犹豫吗?
倪虹洁:我看了《演员请就位》第一季,我当时说,哎呀,怎么不来找我呢,我还真的挺想来的,我觉得我可以演过他们。真的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当时我问了一下,别再是沙溢主持,那样我有点下不来台,他在上面可能会帮我说话,还好不是点评我,总是有点尴尬。
我们同组的演员都火了,各种戏随便选,我还在为了能选择到更好的戏去“抛头露面”,把自己剖析给观众。观众跟你的距离特别近,这种剖析除了表演之外还有很多,但当时心里没有预计有那么多。
来了之后,天天都想回剧组。虽然是表演性节目,输出也特别大,特别耗人,我每天喝着参汤来的,我真的是没有精力。我扛不住几十个小时(排练、演出),精神压力特别大。我这两天也睡不着,天天听白噪音,各种音乐听一遍都没有用,我脑子里一遍遍在回忆,因为演戏压力太大了。
Esquire:第一次在现场表演的时候,什么感受?
倪虹洁:第一次演出没有导演介入还好一点,就自己在那折腾。但一上台,跟前一天完全不一样,外面那么多人鼓掌,大鹏导演介绍,有请倪虹洁,曾经演过什么,去过哪里,然后大家(鼓掌)。而我在后台一直蹲在一个角落里,捂着耳朵,我都不敢听。
(表演的时候),那个场景正对观众,我进去之后,我都不知道前面有人,后来马主任进来说,周春红,是她勾引我。我突然听见下面好多人哈哈哈,我才发现,我的天哪,原来观众离我那么近,虽然是黑着灯的,但你看到背景光,一个一个小人头。我当时在想,怎么有那么多人,他们在笑什么呀?为什么刚才那句话好笑?我在台上是慌神的,我没有演好,根本就没有演好。我突然想起来我要干嘛,那个时候已经跳出这个情绪了,好难呀。
就我的要求来说,那次最多得一个70分、80分。马苏跟前一天晚上我们预录的完全不一样了,不管是拿的道具、表演的节奏什么的,我就一直在看她演,我是处于一个在看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这个道具为什么变小了,我不知道,各种杂念太多了。
Esquire:当时拿到市场评级卡,你现场给了一个很直给的反应。
倪虹洁:其实我是有点懵,我以为 B 是第二等级,后来他们说 B 是最后。我尴尬的不是级别,而是突然发现我要跟王莎莎和邹元清一组。那是这一段时间里我最尴尬的时期。你都那么大年纪了,跟一帮叫你阿姨的人同台竞技,给人点评,一起走出去。特别是邹元清比你级别还高,你跟莎莎坐在一起,看到很多熟悉的演员都在,像娄艺潇、杨志刚什么的坐在 S。我不是说我后悔来,只是我没有想到,心里边还是觉得有落差吧。
这种失落跟等级无关。我知道我的市场(评级)大概在什么位置,哪怕不是很高,也不会特别低,要不然我也不会有那么多戏演。但是一下子到坐冷板凳的时候,我都有点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节目组故意安排的吧,后来发现真不是。但我当时还挺有信心的,觉得这是因为我没有流量。这也是我来节目的原因,我想让大家知道我能演成什么样,现在很多人不知道我会演戏,还以为祝无双嘛,很尬演,声音也挺怪。
Esquire:你之后其实也演了很多戏,但好像很少被大众熟悉?
倪虹洁:这么多年我演了很多戏,当然也是因为流量或者名气限制了很多。而且可能一年拍了十部戏,但是放的只有一两部,你要在每年这一两部里有能让大家看到还记住的(戏)那就更少了。有的(戏)因为总演反派或者边缘人物,她的性格和很多事情是过不了审的,你演得特别辛苦,现场所有人都觉得你演得特别好,但是你永远都剪不进去,或者就被虚化了,像《过春天》、《灵魂摆渡·黄泉》都是看绿幕抠掉的花絮。
有的戏拍出来,我连自己拍成什么样都没有看到过,就没有声音了。当时总说这是文艺片,一看剧本是挺好的,一去拍,因为投资太小了,很多事情是你想象不到的。可能一个景因为省钱,制片方说,姐,你帮一下忙,给我拍一下吧,一拍拍37个小时。那是一部描述杀人凶手的片。我是那个隐藏的变态杀人凶手,把人杀了以后一直关在房间里。她需要抽烟,抽的都是没有屁股的、海绵头掐掉的烟,抽到后面我抽不进去了。导演说,姐,你一定要抽进去,那已经第30多个小时了,他说你抽不进去,大荧幕看得特别清楚,我说好的。从那之后,我真的是不抽烟了,自动戒掉了,太吓人了。最后这部片因为资方没有能力做宣传,也没有能力挤进院线。
我还出演过一部片,里面我演马匪,天天骑在马上,但我对马毛过敏。我每天不能平躺着睡觉,躺下睡觉就(喘不上气),只能每天靠在床上入睡。拍摄的几个月天天这么(熬)过来。(我)还吊威亚。我没有武打和舞蹈的基础,身上没有一天是好的。最后这部片上映了两天,(和发行方)闹矛盾下线了。
Esquire:你之前在网上说过还赞助过片方的经费?
倪虹洁:那种赞助其实就是不拿片酬,自己倒贴飞机票、住宿什么的。因为他没有预算,导演就是想让你帮个忙,你又喜欢这个角色,也喜欢对手演员,我说那好啊,没关系,我希望出来的片子能够好看。那时候真的是特别纯粹。
当时是一个没有拍过东西的新导演给我看剧本,我觉得挺好的,帮忙找了男演员,后来找的赵立新,我跟他拍过《全民目击》,他演戏特别好,他也拿了很少的一个片酬。(片方)就没有钱给我,我说没关系。他们都住招待所,就是蹲坑的那种,我也住招待所,住了两天,我觉得算了,自费去了其他地方。后来请别人看片、包场都是自己花钱,希望它能够上映。最后也没有上院线。
“走心”听着简单,但是特别难
Esquire:你之前说最开始只是把表演作为一份工作,后来才感受到了对表演的热爱,是什么时候转变的呢?
倪虹洁:我是把演戏当成我可能会干一辈子的事儿。2010年,我去拍《武林外传》电影版,在那之前我因为私事休息了两年。那个时候别的演员已经拍了好多戏了,都有了点知名度。一到片场,只要一说预备开始,我觉得耳边声音好多,我根本来不及去分辨。我不适应这个环境,我想打退堂鼓。尚敬导演跟我说,倪虹洁,你怎么回事儿,原来挺有灵气的,现在怎么变木了。我当时没有哭,但是心里打击特别大。
有场戏本来是叫其他演员吊威亚,走房檐,后来他没有时间,就改成我吊威压。我从来没吊过,吊了一整天后,我说没事儿,你们走吧,我蹲在原地一步都迈不出去,一直蹲了半小时,看着对面那条河,疼。威亚是穿裆的,(腿内侧)全部都是磨破的,但我也没法说。拍的时候导演还说我变木了,心里面特别辛酸。
后来尚敬导演介绍我去面了崔健导演的电影《蓝色骨头》。我当时穿了一条特别简单的白裙子,因为我觉得我不可能被他选上。结果我选上了。(拍摄结束后),工作人员跟我说,之前所有人都劝导演不要用倪虹洁,没想到你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期,太好了。那个组的工作人员都特别特别敬业,导演也特别温暖,人是需要被呵护和建立自信的,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原来我演得好,有那么多人喜欢我,真心地夸奖我和呵护我。
有一场戏是儿子被抢走了之后,我在河边痛哭,把自己打瞎。(我)哭得把录音的麦都穿掉了,声音太大了。录音师说,你说话声音那么轻,怎么会叫出那么大的声音。
那个枪打在眼睛上好痛,我被打一下就看到好多金星,里面好多金色的线。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会——身体不痛心痛。眼睛因为化着伤,哭不出来,又特别疼,心又特别复杂,心被撕裂的感觉掩盖了身上所有的痛楚。
我才发现,原来人是有很多情感的,作为普通人你不可能什么都体会到,但作为演员,你竟然还能把这一方面的东西给调出来,一个小小的身体里边,你能有这样的经历,我觉得太神奇了。
我第一次知道演戏会让人那么开心,有一种特别特别大的满足感和荣誉感。我是个特别没有自信的人。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关系,真的比较敏感。人家说我长得好看什么的,我觉得大家都长得挺好看的。
Esquire:你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是什么样的?
倪虹洁:我是知青子女,从小在奶奶、姑姑家寄养长大的。我那时候吃饭都不敢多吃一口菜,因为家里条件也不是特别好,从小都是看眼色的。我一直觉得什么事情可能我都争取不到,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了,总是自己安慰自己。就像我选角色一样,我可能能选这个角色,但我觉得我不能去选,因为我得不到。这种懦弱是小时候就培养出来的。
从小我也没有得到过什么表扬。(《蓝色骨头》)是头一次演戏我被那么多人夸赞,那种自信真的是在演戏里找到的,只有演戏的时候才会有。
Esquire:这部电影之前,你在演艺圈已经工作了十年,都没有过这种体验吗?
倪虹洁:从来没有过,反正导演也不会骂我,因为我不出错,词儿也背得很快,该有的都有。其实你就是完成任务,不走心。“走心”你听着好像挺简单两个字,但是特别难,演每一场戏都特别努力是很难的事情。
Esquire:但你感受到表演的魅力时,可能自己已经不抢手了,是吗?
倪虹洁:是的,然后就开始十年崎岖路。我这个人比较滞后,没有规划。前十年随便让我演什么,我就挣点钱养活自己。我也不喜欢演戏,随时随地准备跳出这一行。到后几年,原来演一个好的角色那么开心,我只要演好的角色,你不给钱,什么成本,没关系,我来就好。
我也没什么经纪公司,总有人亲自找我说,姐,你来帮个忙,特别适合你,但就是没钱,我说没事儿。但在很多时间你在帮忙的时候,,就失去了很多机会。有别的戏来找你,你根本去不了。我本来是这么想,我帮你一回,再帮你一回,第三回你有好的戏总得想到我了吧,但并不是,这个和那个好像不成正比。
现在我不帮了。这两年我变得现实一点了。因为我知道他跟你说没钱的时候,就意味着它不会是个很大的制作,它可能连上(映)都上不了。这个没钱不是意味着不给你钱,而是整个品质就会差。不是我变得市侩了,而是我知道我怎么选择了。
“我是那一堆商品里比较底层的”
Esquire:在拍《蓝色骨头》的前十年里,你真的对自己都没有任何期望或规划吗?
倪虹洁:我对自己没有期望,特别奇怪。因为我太听话了,我的家庭环境(告诉我),你听话就行,让你干嘛就干嘛,导致我17岁就拍广告了。但家里人说,你不能去演戏,那是戏子干的,后来我又拍了一个美体内衣,家里就特别排斥,从来不看那些东西。“戏子”这两个字导致我很多年都跳不出来。
Esquire:但当时《武林外传》的其他演员已经在一个明显的上升期了。
倪虹洁:那时候没什么感觉,我好像不觉得他们火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倒是有(感觉)了。当你选不到角色的时候,你就觉得这是为什么。现在(我们)是已经没有什么竞争,(因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差距太大。
Esquire:什么时候你感觉到自己选不到角色了?
倪虹洁:这四五年都是这个状态,越来越明显了,连着好多戏、各种大戏我都上不了。
Esquire:那些大戏有约你试过戏吗?
倪虹洁:有。有的演员不愿意试的,凭什么试给你看,(但)我特别愿意配合,而且我前期会做很多沟通,一遍遍的。所以当你付出得越多,希望越大,你试完之后所有人都觉得好的时候,你没有得到这个角色的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不够市场,不是你不适合。有部剧我去试了三次戏,每次导演都特别满意,后来就没有音讯了。有的会说,虹洁,你来给我演个别的吧,我说算了吧,其实我心里挺受打击的,我就不想去了。我觉得我戏没有问题,形象也没有问题,我也可以演这个角色,只是因为我没有名气,我也懂。会有人很委婉地说他们考据下来,市场上其他人可能受欢迎度会更好,这还是比较熟的人跟你说的,一般的不太会(去讲)。
Esquire:你会觉得自己像个商品一样被挑选吗?
倪虹洁:被挑选,我是那一堆商品里比较底层的。但有的选角团队不需要你有什么流量,他只需要合适,而且选角导演也不需要你给他回扣,那你可能就有机会了,这个很难,但是总会碰到。
Esquire:你刚提到回扣,你有给过那些副导回扣吗?
倪虹洁:有。我当时没有经纪团队,(他们)就明着张口跟你要:“我们现在给到你多少多少钱,我又给你争取了一部分,但是争取那一部分是我没有的”。以前可多了。他们都好有钱,比我有钱。当时我特别抵触,内心默默地在翻白眼,我不去,凭什么要给你呀。后来就开始,哎呀,不去干什么,好吧。但这种情况现在也越来越少了。
你要是不去,你连妈都没得演
Esquire:你会期望自己通过《演员请就位》第二季获得流量吗?
倪虹洁:我觉得我不太会有流量的,真的,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但我一定会一直演戏,我觉得自己演得可以,而且如果不挑角色,没有那么高要求,没有绷着的那个劲儿的话,我什么都可以演,其实是饿不死的。有很多戏找我演,可能串一天、串两天,外婆我演,没事儿,演呗,演了还挺开心的呢。
Esquire:你演妈妈、外婆这类角色会有心理负担吗?
倪虹洁:不是心理负担,我是羡慕。我也演过大龄女性的妈妈,我羡慕的不是别人演我女儿,是我羡慕别人的戏有得演,到我的时候可能什么词儿都没有,因为戏点不在我身上,我就是个搭戏的。(但)搭戏我也要(演好),有的导演就说,你老把这个配角演出主角的感觉。
Esquire:有的女演员会觉得演了妈妈之后,别人找过来就都是妈妈的角色了。一方面演妈担心固化形象,另一方面不演又无戏可接,很痛苦。
倪虹洁:那你演什么呀?演妈,妈也长得不一样,有好的妈,有不好的妈,我演妈都演出经验来了,像我这种人生阅历的话,也不是每个人可以演出来的。
我总是这么想,我现在演一个妈或者演一个特别小的角色,我去了,我要是演得好了,导演如果下次再开戏的话可能会想到我。
Esquire:有可能他下次想到你还是母亲的角色。
倪虹洁:对的,事实也是这样子的。但是你要是不去,他连想都不会想到你,你连妈都没得演。你不去有的是人去,妈还是有竞争的,你以为每个人都演得好吗?
Esquire:这样子不会觉得自己就卡在那里了吗?
倪虹洁:那你替我想一个招儿,我不就来《演员请就位》了嘛,还是让我演妈呀。
Esquire:出演母亲角色的片酬会跟之前相差较远吗?
倪虹洁:我们现在收入都是原来片酬的零头,因为戏少。打个比方,过去可能106万,现在就6万。这我也接,角色好我就去,有的时候演戏真的不是看钱的。现在我知道了,演戏你得看导演是谁,拍过什么东西,编剧是谁,摄影是谁,对手演员是谁,将来可不可能卖得出去,要不然你拿什么钱都没用。
但是我的判断通常也是不太准的,我是特别感性的人。人家说倪老师,我们导演特别喜欢你,你来吧,后来一去发现导演根本不认识我。但没关系,我演完之后,他又让我去客串了吧。现在导演话语权比较少,他做不了主,(挑演员)也是平台的事儿,还是要看流量,但是导演至少客串会想到我,让我演第一集的戏,第一集开场戏一定是要演得好的演员才可以,还得脸熟。所以在这一堆里面我也是很有市场的。
Esquire:《演员请就位》第二季播出后,有更多角色找来了吗?
倪虹洁:第一期表演出来之后,找我演妈的这个层次就提高了,这个妈有时候还荣升到女二号位置。我拿到剧本一看,是让我演这个妈吗?还有别的妈吗?我翻一遍,我就不敢相信,我说戏那么多呀,一个电影里面居然那么多场戏,档次好高,是一个商业片。还有比较火的 IP 的妈妈,人物角色比较丰富的,大导演做监制的,真的是太牛了,我都不敢相信这个是真的。我一看剧本,那么多场,不管最后演不演得到,这是一个突破了。
Esquire:其实市场上还是有些职场剧面向中年女演员。
倪虹洁:那些都给到了更市场化的女演员。要等我到(红了的)那一天,我估计都50多岁了,让我演30多岁,我也演不了,我就失去这样的机会了,我觉得还是演妈吧。
永远在漂泊
Esquire:你工作的过程,有经历什么至暗时刻吗?
倪虹洁:经常有,比如说特别特别辛苦的时候。有时候剧组条件特别差,你连上厕所的地方都没有。你可能还得跑到很远的野地里挖一个坑,撑把伞,但是你同组的女演员可能就会有一个房车。那时我坐在远远的一个地方,撑了一把伞在太阳底下,然后看着说,我能在里边上厕所就好了,这个是我的至暗时刻。但是怎么说呢?这个事情一会儿就过去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因为你每天都在经历这个事情,每回剧组超时,大家都可以走的时候你要留到最后,因为你要等他们先拍完,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才开始拍你。那种状态会觉得有点失落,因为在你状态最好的时候你在等,包括对戏也是,你跟我演一场戏,你是比较有名的明星,一定会先拍你,拍十条之后,倪老师拍你了。但我要对得起我自己,你不能松下这口气,所以演技是这么锻炼出来的。你有时会觉得挺委屈的,但有时候你要想想,你看人家还没戏拍呢,一年挣两万块钱。
Esquire:你会享受成为焦点的那种感觉吗?
倪虹洁:我从来没有,你看今天我穿了一个黑色战袍,穿上高跟鞋,走过走廊的时候,人家看我,我特别不自信,这种感觉跟我演角色不一样,我私底下是个不喜欢被人关注的人。我希望在演的时候我是词儿最多、戏最好、角色最牛逼的那个,但当我回到倪虹洁的时候,我希望大家不要关注我,我会如坐针毡,难受。
这是我那么多年的困惑。我一直说我不想红,烦死了,老有人认出来,还要问我,我们可以合影吗?你拿多少钱呀?你现在怎么样?你在拍什么戏?我觉得好不自在呀,本来特别开心的,我就特别喜欢坐摊儿上吃烤串什么的,我一瞬间觉得这个东西都不好吃了,我都没有办法吃,人家就一直这么看你。我说天哪,还好我不是很火,认出我的还不是很多,要我真的特别火,怎么活呀。
演戏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没有事业心。但我不拍戏会有些惶恐,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干嘛。我在家里就会想,我怎么那么悲惨,除了拍戏我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吗?
我一直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反正从小也没什么家的感觉。你没有像别人一样的日常生活状态,我永远在漂泊,永远在这个宾馆中、那个宾馆中,永远大包小包的,带着所有的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