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朋友非常认真地问我是不是真心实意喜欢《送你一朵小红花》，我说“对”。这是一句不需要问的问题，2020年12月31日看完这部电影，第一感觉就是“啊，这一年总算要过去了”，韩延导演的这部新作给予我的感受，如此概括非常恰当，是历经劫波后，能够重新开始的释然。
熟悉幕味儿的读者可能还记得，在看完《芳华》后与好友奇爱葛格的聊天中，当时深受身心双苦的我曾经表示非常感动，这种感动不一定是对片中主人公命运直接的感同身受，而是那种“四面楚歌”的境地所带来的的共鸣。观看《送你一朵小红花》之后的感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这或许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但确实是一部温暖的电影。在2020年这个几乎“从寒冬到寒冬”，教人几乎永生难忘的年份，看一部聚焦抗癌者共患难情感的影片，无论如何很难不被触动。影片讲述的抗癌群体悲欢离合，何尝不是对过去一年全国抗疫生活的映射？但这并不是这部影片打动人的关键点，更重要的是，影片没有采取苦情方法去呼喊“抵抗”，而是采用了相对圆融小家庭微观模式结构人物关系。
具体到这部电影中，这种关系建立微观到了几乎所有推进情节的戏剧冲突都围绕着四五个主要人物——韦一航（易烊千玺）及其父母、马小远（刘浩存）和她父亲——展开，在具体而微下去，叙事主线实际上直接萦系于韦一航与马小远由病友聚会产生误会而逐渐越走越近，及至发展成生死患难情感的过程。这是非常直截了当但又很难不落俗套的笔触，为了实现这对人物的关系进展，韩延甚至使用了某些实验性的技巧。比如令性格内向的韦一航能够结识积极乐观的马小远所设计的手机误入桥段，及因此引发的对两位不同性格但同为癌症病人的主人公之间针锋相对的情节延宕，又或是盘绕在韦一航意识中的湖畔女子意象，创作者始终不向观众提供明确答案，令他们的情感围绕这一意象自然发展。与这些手段相比，剧作层面对人物的细致刻画是最令我这样的路人观众感动的：韦一航的母亲陶慧为了省下五块钱停车费对管理员所做的具体说服、父母两人在家中面对儿子逐渐乐观而表现的生动情态，都是最俗常人情中容易出现的，但同时又具有一定代表性。这就引出影片最成功的的部分，即是在表演层面演员的全院在线。这里的“在线”并非指演员对手戏的互飙动作或极端情境下表演的张力等等，恰恰相反，电影立足生活实在情态，片中演员的表演也相对显得非常松弛。易烊千玺饰演不愿意与外界交流的青年，动用的技巧性元素不太明显，但在最后的覆水难收戏份中，剃去光头的他，令人恍然回到《少年的你》的少年意气。刘浩存在去年末已经凭借《一秒钟》惊艳银幕，此次饰演的乐观少女马小远，通篇并无一丝刻意表演痕迹，落落大方，收放自如，将其外貌与角色特质完美结合，可以说是“天才”级的表演。北京电影学院教授齐士龙曾经在《现代电影表演艺术论》中以相对直观清晰的“本能”（可以理解为演员与角色之间的相通性）与“本色”（可以理解为演员的本来面貌）关系的互动并进一步用“保持本能与畸变本色”来概括演员对角色有可能形成的的塑造关系，用在刘浩存身上特别合适。这位新晋“谋女郎”再一次证明了张艺谋在演员选择上极其老辣的眼光。马小远给予观众最直接的“国民女友”形象与片中实际上肩负重担的单亲女儿的孤独并不违和；相反，正是逆风而行的乐观与坚毅，构成了马小远身上极富正能量的性格张力。刘浩存的表演亦在此中发挥了羚羊挂角的举重若轻功力，将其本人身上似乎与角色类似的特质圆融地“畸变”于角色身上。《送你一朵小红花》于是成为了聚焦特殊群体但同时又表现平凡生态的微态观照之作。自然生动的表演也同样存在于包括饰演父亲韦江的高亚麟（在此前《人民的名义》中发挥空间有限的情境里，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表演爆发力）以及饰演马小远父亲的夏雨身上。这两个角色从性格到经历绝不相同，但都各自有堪称天然自在的发挥，韦江掌掴儿子后的歉意表现、老马由修车房里的精怪不羁到病院中突然转变的厚重深沉，都很见演员体味角色真性情的功力。甚至出演花房老板的岳云鹏，也在片中以相对粗放的姿态呈现角色深藏过往而不露的微表情，达到了恰如其分的效果。表演的的成功其实也是剧作的一部分光耀，作为一部容易煽情失控的特殊题材，《送你一朵小红花》放弃对抗癌情节剧的一味纠缠，而在小人物与小乐观的群像设定中捕捉一丝类似小确幸却超越小确幸的宽慰。通过寻找梦中的湖水，主人公以自娱自乐的方式走遍天涯，及至要去追寻真正的青海湖，这种“穷开心”的患难与共，正是韦一航与马小远爱情的坚厚基石。相互渡尽劫波后的敞开心扉，也令雨中相拥的戏码尤为感人。韦一航跟随马小远的脚步，走出心中藩篱，瞩目于一草一木、凡俗人间，令他们的“追梦”之旅与“送你小红花”的约定更具激励精神。对人物心态的细致描摹，角色群像的独立性格以及对于共同患难叙事的精准捕捉，造就了《送你一朵小红花》置身一个特殊年份的特殊年末，所能够释放给观众的“在愁容中笑看人生”的积极情绪。电影的节奏在后半段略微失调，但具体表现的内容，依旧是关于普罗人逆风而行。我更愿意将之理解为是创作者用心太甚而造成的一点缺憾，电影文本映照千万大众，创作者更试图借此激发观众共度时艰的信心，一段注定伤心但永不令人绝望的“共同渡过”情谊，建立在不渝之爱的基础上，外延却涉及了永不言明的家族血脉亲情（生日宴上亲戚背着韦一航的言语）、对众生的悲悯心境（花店老板的秘密及与韦一航的关系）等。影片讲的是患难，核心意味，似乎还有一重，那就是对全人类而言，面对生命本身的困境，绝不低头的勇气与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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