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家乡的路上,马雪莲偶尔会遇到小学女同学,她们戴着黑纱,有时候还带着孩子,马雪莲“觉得好尴尬,又不知道停下来该聊什么。” 不同的生活轨迹已经让她们渐行渐远。雪莲的同学马小英在进入国强技校后,就下定决心,“不到25岁不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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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卡飞叶奋力在村里奔跑,不敢回头,脸上的泪痕很快蒸发在高原的干燥气候里。她父亲在后面追着打,他不理解,这个二女儿怎么这么不听话。
马卡飞叶一直都乖巧极了,直到六年级小学毕业后,家人不让她上学,她才学会了“顶嘴”。她既不想像15岁的大姐一样留在家里务农务工等着嫁人,也不想把自己读书的机会让给下面两个弟弟。马卡飞叶的父亲不识字,觉得二女儿太离经叛道了,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干什么?世世代代都这么过来的,怎么到她这里就不行了?
马卡飞叶的成绩很好,但这丝毫不能打动父亲让她继续读书
“我不想当农民,我想当老师。”不读书怎么当老师?马卡飞叶愁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家人不让她上初中后,她每次争取都会被父亲粗暴终止,她不甘心,哭闹坚持,父亲烦躁不已,扬手要打,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
好几次,她冒着挨揍的风险,冲父亲吼:“你不让我上学,我就告诉老师!”
有时候告诉老师也没用。
马卡飞叶生活在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东乡族自治县天桥村,小学就读于东乡县龙泉学校。在她的家乡,很多女孩读完六年级就辍学了,家里会帮他们把婆家说好。班里的女同学就是自家哥哥未来的“老婆”,这事在当地很常见。
东乡县是全国唯一以东乡族为主体的少数民族自治县,是甘肃三个特有的少数民族之一东乡族的发祥地和聚居区。过去,东乡族历来早婚,子女年龄到了七八岁,父母就会替他们做主订婚。曾有统计资料显示,东乡族婚嫁年龄一般在十四五岁左右。
在当地,女子结婚的彩礼钱大概在10万元以上,一般家庭会把嫁女儿所得到的礼金用于给儿子“娶妻”。所以民间有言:“女儿是会跑的钱。”
在龙泉学校,有些孩子上午还在上着课,下午突然就不来了;每次开学,人数总难齐全。马卡飞叶的数学老师马老师兼任班主任,2020年中考,他带出了成绩最棒的一届学生,中考平均分达到全县第二。但他在教学上的精力投入远不如“劝学”多。
电话劝是基本方式,劝不动就家访,或上门“拉”人。有时候把人劝回来没几天,又被家长留在了家里——原来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马老师气坏了,呵斥家长:你如果不让孩子来读书,我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了!
这招很有效。2017年,国家下发通知,要求进一步“控辍保学”,提高义务教育巩固水平,确保实现到2020年全国九年义务教育巩固率达95%的目标。东乡县极为重视,各部门严格履职,2020年7月,东乡县东塬乡刘家村广场上,公开审理了一起控辍保学案件——因多部门多次劝说未果,县检察院对拒不履行送子女接受义务教育的家长提起了民事诉讼。
东乡县山大沟深,山旱地占总面积的87.3%
家长没有读书意识,或务农或打工或做些小营生,这种生活已成为黄土地的日常。在重峦沟壑间长大的孩子很难理解上学的意义。
总有学生问马老师:“老师,我学这个有什么用呢?”马老师看着自己的数学教案,认真回答:“现在学的数学,可能买菜的时候用不上(这些复杂的知识),但它会决定你将来买菜的地方。——至少它能让你走到临夏、兰州,这些更远的地方。”马老师一次又一次地告诉班里的学生:必须要上高中。
“你想要让别人尊重你,你自己要先改变。”这些话音出现在每周一次的班会上,但如果学生不来学校,连这些话都很难听到。马老师希望这些孩子都能上高中、去外面看看,“改变东乡在外界的看法。”
东乡县志记载:俯瞰历史,东乡人民耕作生活于1753座山和3083条沟中,屯犁、驼峰、龟背之间……是伟大的民族……东乡民风淳朴,勤劳务实,走南闯北,善于经商,勤于劳作,敢于创业,是个具有开拓性的民族。
2020年9月,马卡飞叶最终还是回到了龙泉学校,,继续念七年级。龙泉学校不收学费和住宿费,因此父亲每周给她50元生活费,平均每日三餐一共只有10块钱。马卡飞叶觉得够了,只要能让她读书,怎么都行。
每周日下午,她从家返校要花两个小时——她住在村沟里,哪怕车行至无路可进之处距离她家仍有一段路程,相比之下,两车道宽的213国道简直太好走了,马卡飞叶沿国道上行两公里后,便能抵达海拔更高处的学校;回家的路程是下坡,只需一个小时。
马卡飞叶瘦小的身影飞奔在山峦间,衣服兜起风,蓝色的校服衬着她嘴角上扬时出现的梨涡,自由极了。
213国道穿行在山体之间,孩子们就从这条路走到龙泉学校
东乡县龙泉学校是九年制学校,包含小学部和初中部。由于位处213国道旁边,这所学校汇集了包括董岭乡、大树乡、考勒乡等附近几个乡镇的生源。3-5公里远的上学路,在这里并不稀奇。因此不少学生需要住校。
2018年4月,碧桂园扶贫干部在龙泉学校看到的一幕便是:部分学生在临时搭建的板房上课、30名学生住在一间办公室。这是碧桂园正式进驻东乡县开展扶贫工作的一次学校摸排,即便已经走访过东乡15所学校,这一幕仍然刺痛人心。
当年,为了让越来越多的孩子有书可读,学校不得已搭了6个活动板房充当临时教室,活动板房、会议室、老师办公室都可以是“宿舍”。学校的两层教学主楼是砖混结构,建成于1997年以前,早已是D级危房,逢下雨便四处漏水,甚至让室内出现多处水帘,但学校多次打报告申请校舍翻修都未果——因为没有经费。
按规定,当承重结构承载力不能满足正常使用要求、房屋整体出现险情、构成整幢危房的情形时,房屋会被认定为D级危房。
2016年的龙泉学校
3天后,碧桂园确定援建龙泉学校。
这是一项出资1700万元,项目包含一栋4层教学楼、一栋4层宿舍楼及附属工程的整体建设。4个月后,碧桂园于2018年10月12日把新校舍正式移交给东乡县人民政府、教育局,由此终结了龙泉师生在临时板房内忍受着寒冷上课的生活,解决了316名学生的住宿问题。
伴随着控辍保学的效果,2020年龙泉学校的师生总人数达1400余人——已超过当年校舍翻新重建后的最大容纳人数设计。这两年来,每年新增一百余人,平均新增3个班。学校把老师的教研室腾出来作为新增班级的教室,老师搬去图书阅览室“办公”,图书室被打散放入各个班级,形成图书角,隔段时间就轮换一批,碧桂园每年还会赠送一批。
通向龙泉学校的路变得更便利了
如今,龙泉学校的住宿人数上涨到六百多位——学校对家住3公里外的学生提供免费住宿,据汪生术校长透露,“有些(距离)3公里内的也要来住,如果不答应就不来读书了。”这让汪校长哭笑不得,但最后仍会应允,“愿意来读书总是好的。”
主动读书求学的局面外加对周边村小、初中生源的吸纳,让住宿条件更紧张了。目前,学校单间宿舍最多住了20人,最少也是8-10人/间,在个别宿舍,“一张单人床上挤着两个孩子”,汪校长不得不在今年9月紧急购入一批上下铺,优先保障学生住宿。在有限资源里腾挪的结果,是部分老师的住宿被安排到了一公里外的周转房。
2020年9月的龙泉学校操场
在临时改造的教室里,有的没有讲台,有的没有电子白板。1300多名学生集体上早操时,站队变得困难,人与人的间距不足一臂宽——“在操场跑圈更不现实,所以只能让他们做两遍操。”目前,汪校长正在与县政府商量,如何“扩展”新校区,解决校舍紧张的燃眉之急。
资源的紧张其实在汪校长的意料之中,他也在尝试以不同的方案解决问题。但真正让他意外的是今年春季复学后,有一天办公室门口站了几名初三的学生——
“他们代表全班过来,要求把晚自习延迟到10点,想多看看书、做做题。”几个月后,龙泉学校这届初三学生考出了平均分全县第二的成绩。
16岁的东乡少女马小英生活在距离龙泉镇40公里外的达板镇。初中毕业后,她没敢想继续读书的事。家里有6个兄弟姐妹,她是老二,大姐正读高中,后面还有那么多弟妹,而她一个人就把家里的钱“掏空了”。
在马小英的描述里,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紧张兴奋过后,就会晕倒。平时也不能太累。”父母从不向她透露具体病情,她偷听医生与父母的交流,试图把零散的字词拼凑起来,“心脏病……隔膜缺损……”
2019年7月,她在ICU住了12天,每天花费超过1万块,不但迅速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让父母背上了债务。马小英愧疚极了,觉得对不起家人。中考前,她做好了毕业赚钱还债的计划。
但苦难的生活里也会遇到蜜枣。
临夏州一所新办的技校在中考时前往马小英的学校招生。这所学校的招生老师称:对所有贫困生免除一切费用,包吃住,每月还发放补贴。马小英不认命的性子又冒了出来,她报名去读“城市轨道交通运营管理”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同时,包括马小英在内的所有学生和家长被告知,“学校包食宿,生活用品也都准备了,带初中毕业证和几套衣服来就行。”听起来像句玩笑,但学校认真地向家长强调了好几遍,目的是不让家长再给孩子生活费,因为这所学校全包了。
马小英到宿舍一看,果然!拖鞋、洗发水、沐浴露、书包、床单、被子、被罩、校服等一应俱全,每间宿舍还配有厕所——这在东乡是了不得的事,堪比酒店设计标准。学校每月往学生饭卡里打600元餐费。女生每月有60元生活费,男生是40元……马小英觉得这是神仙地方。
2020年9月,马小英在学校参加军训,由于身体原因,她在服务队保障秩序
学校位于临夏州达板镇,临洮河而建,名为“临夏国强职业技术学校”(以下简称“国强技校”),由碧桂园集团、国强公益基金会捐资3亿元创办,坚持公益属性,目的在于帮助学生掌握就业技能。
2020年5月,国强技校正式开启招生工作。由姜虹校长带队,招生小组一个月内走进定西、临夏、白银、兰州等地的四百多所初中。遇到雨天路滑,老师们就下来推着车往坡上走——职业教育在阻断贫困代际传递中肩负重任,贻误不得。
“对贫困家庭学生免除一切费用”——招生老师每次说起这句话,总有怀疑的眼神投过来。在甘南,姜校长向当地教育部门沟通进校宣讲事宜,提到“全免”时,工作人员死活不信,“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是骗子!”
在2020年7月刊发的关于甘肃民族地区职业教育发展路径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中提到:“由于甘肃民族地区财政困难等原因,职业教育专项经费和县级财政承担的20%的免学费等政策往往难以落实到位。”
学费、书本费、餐费、住宿费“全免”的情况简直太可疑了。
姜校长只能让对方打政府电话层层核实,对方核查了好几遍,才相信是真的。也有初中的校长索性组织有报考意愿的家长去国强技校的校址考察,“最多一次来了20辆大巴车”,还有学生和校长循着招生简章上的地址偷偷去考察。
500人的计划招生名额很快超了。保守估计,国强技校一学年免除的费用约为2300万元。第一年学校共开设6个专业——建筑工程施工、汽车美容与装潢、物业管理、城市轨道交通运营管理、高星级饭店运营与管理、会计专业。
专业的设置很有门道,姜校长进行专业规划前,还做了仔细的市场调研,“物业管理”和“汽车美容与装潢”就是后来增加的,前者依托于碧桂园在当地的多个项目,后者很符合区域经济的特点。职业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联系极为紧密,以就业为导向是职业教育专业设置的根本。
国强技校“城市轨道交通运营管理”专业投入280万建设的实训教室
姜校长很坦率:学校的育人目标明确,就是就业。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一人成才,全家脱贫”。
这件事已经被碧桂园证明过无数次——通过创办免费学校、设立教育助学基金等举措,改变了无数寒门学子及其家庭的命运。碧桂园共创办了3所慈善学校,除国强技校外,还有佛山的国华纪念中学和广东碧桂园职业学院。
2020年9月19日,在国强技校的开学典礼上,一手促成并始终关注该项目的东乡县政府党组成员、副县长马自东有太多话要说:“为了节约时间,请同学们不要鼓掌。”指令生效,同学们静静地坐在操场上听马县长描绘未来的人生——
“科学家只是一部分人,技能型人才也应该有一部分比例。难道说,只有上高中才是对的吗?这是非常非常错误的(想法)!以后,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要能去到的地方,就可能是你们工作的地方、人生价值实现的地方——这可能是全国,也可能是全世界。”
五百余学生内心的掌声经久不息。
闵大叔记得,大儿子闵小伟念完初中就跑来跟他说:不想念书了。
闵大叔什么也没问,给了他400块当作车费,闯去吧。闵小伟坐车去西宁打工,找到个洗盘子的工作,一连做了28天,“实在是苦坏了”,他又回到了东乡县龙泉乡,继续读书。
20年前,年轻的闵大叔跑到天水、张掖做牛羊生意。只读到小学二年级的他看不懂合同,“哪有一字不识也当企业家的?”闵大叔反问。后来他还想跟人合作其他生意,也因为文化水平不高而没搞成。如此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家乡。
闵小伟(左)爱笑、爱打篮球
闵小伟记得,父亲从小就让自己和弟弟好好读书,但他真正理解读书的意义,是在回到高中校园三年后——也就是他高考落榜后。
要不要复读?闵小伟纠结了很久。当年自己的分数不低,离理想专业仅一步之遥;但复读意味着需要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复读学校在临夏市,住宿费用的支出也不能回避。
站在命运的转折口,一边是打工,一边是大学,小伟要做一个标价3000元起的决定——复读需缴纳3000元学费,这对于建档立卡的贫困户闵家而言,是笔巨款;但这也是小伟距离大学最近的时候。他还是想复读。
闵大叔没有儿子这么纠结,“他只要想读,我就供他。”闵大叔又是二话不说,拿出了3000块。“复读的钱是借来的,这个我一直没告诉他。”除了偿还复读学费,每个月还要给儿子1000元生活费,闵大叔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四处找活干,“一块钱也挣,两块钱也挣。”
复读期间的小伟发了狠,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复习、刷题,期中考试拿到了第一名,随后成绩一直保持稳定。班主任是个退休的数学老师,除了教知识,也教些实用的人生道理,常常分享自己的人生,例如把每月六千多元退休工资的事讲给学生听——小伟吃惊,心想果然知识改变命运。
起早摸黑熬了一年后,闵小伟考入西北民族大学,就读于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那一年,村里只有两个人考上了大学,其中之一是小伟。大学学费通过助学贷款解决,学校每年给贫困生发放2000元补助,但生活费还是要靠闵大叔咬牙提供。
2018年,小伟进入大三后,闵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二儿子闵小虎也考上了大学,进入甘肃民族师范学院学习财务管理。闵大叔一下要负担两个儿子的生活费,几乎到了这个家庭“最难的时候”。
生活破洞百出。但不用担心,每个破洞最终都会被补上,不要轻易放弃自己该做的一切。运气眷顾尽力生活的人——那一年,闵家两个大学生意外拿到了每人2000元的助学金。
2018年是碧桂园与甘肃临夏东乡自治县政府结对子的第一年。碧桂园结合东乡县实际,重点加大对当地“三大产业”和教育事业的帮扶。除重建龙泉学校,碧桂园还开始向建档立卡户的贫困学子发放“光华助学金”。
在龙泉镇,大学生是珍稀物种,“我们村不超过5个。”小伟数完后说,“女大学生只有一个。”到了弟弟小虎高中毕业那一届,有十六七人考上了大学,“会越来越多的。”小伟顿了顿说,“已经越来越多了。”
小伟后来才知道,自己一直是弟弟追赶的榜样,也是镇里、乡里很多孩子的标杆。连续拿了两年助学金后,闵小伟在2020年春天给碧桂园写了封信。闵小伟在信里写道:“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成功能带来这么多的能量,我担负的不再是一个人、一个家庭,而是一个希望。我会为达到此目的努力奋斗,直至成功。”
闵小伟(右)的毕业照
2020年夏天,小伟大学毕业。他想继续读研,但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决定还是先工作做些积累再考研。当得知弟弟小虎也有意读研后,小伟又马上更改了人生计划——
“还是先让弟弟继续读下去,我就和父亲一起供他读下去。”
和闵小伟一样,东乡县董岭乡的马兰菊也是今年毕业的大学生,但她是女大学生。
马兰菊是家中独女,这在很大程度上为她完成整个学业提供了便利——在当地,“女孩不用读书”是老乡的普遍想法,因为“女儿是要嫁人的,最终是别人家的”,潜台词是为什么要花钱培养别人的儿媳?龙泉学校、国强技校的老师都未否认这一老旧思想的存在。
大约从6年级起,就有很多人上门来为马兰菊说亲,但都被长辈拦下了。以至于十多年后,当马兰菊看到一个初中毕业的女孩坐在妇女中间做着手工活时,她想起了过往,于是走过去,在女孩身边悄声劝说:“你不应该这么早嫁人,你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
这是个深贫户的女孩,马兰菊觉得对方听懂了她的话,听懂了她要的“有意义”。因为女孩告诉马兰菊:她想读书,但他爸不想。
马兰菊鼓励女孩继续上学,但“鼓励”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在《甘肃省三年教育脱贫攻坚计划(2018—2020年)》出台后,因贫失学辍学基本消失,但读到高中时,经济压力兀自涌了上来,于是很多人做出了短视的选择。
马兰菊就是在高中意识到“贫困”的——她每个月能拿到的餐费是300元,平均每天10块钱。于是她这么划分三餐:早上吃个包子,中午是一天最重要也是最正式的一餐,可以花7、8块钱,晚上吃饼子或馒头都行,反正不超过1块钱。
但她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因为亲眷的劝说,父母不但没阻止她继续读书,还在她高二下学期时外出打工,为女儿赚生活费。
经济压力与亲情牵挂的互相撕扯、命运翻盘与传统思想的反复冲撞,让马兰菊时而含羞,时而含怒——她一边大声质问母亲:“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像你一样,走你的老路呢?你看你每天这么干活,家庭地位也不高,过得也不怎么样……”
一边又羞于从学校回家,因为每次回家的主要目的就是拿到下一周或两周的生活费。但马兰菊开不了口。父母也知道她的性格,所以每次都主动给。有一次,马兰菊听到母亲跟朋友结束聊天前的最后一个片段:“姑娘回来了,我得找一些钱…”
马兰菊难受极了,更开不了口,于是盘算着平时还能不能再少吃一顿……
2018年,马兰菊和闵小伟一样,收到了碧桂园发放的光华助学金,相当于高中10个月的生活费。马兰菊高兴极了,就把公司名默默记了下来。
马兰菊毕业于甘肃民族师范学院,与闵小伟弟弟闵小虎是校友,但互不认识,都是埋头练题的人。2020年8月,毕业回到家乡想要在附近寻找工作机会的马兰菊收到微信群通知,碧桂园集团在东乡县展开招聘工作——这是惯例,自2018年以来,每年都如此。
马兰菊正在工作,她从受助者成为了助人者,并以此为事业起点
她立刻决定要去。在招聘会现场,马兰菊投递了简历,然后经过筛选、面试,最终成为碧桂园东乡县扶贫工作小组的一名工作人员,曾经帮助她的人成了她的同事。她满足极了,这份工作或许能让更多人跳出命运糟糕的安排,这是最大的意义。
“读书和不读书完全是两个人。”24岁的马兰菊说,“最主要是人的内在想法不一样。读书不仅是为了谋生,也是为了提升自己。”读书的这种变化,才能够让她脱离母辈的命运轨迹。
2020年9月,马兰菊收到了人生第一笔工资,因为正式入职工作还没几天,所以收入仅有一千多元。马兰菊拿出一部分交给父母,这是她第一次正式给父母拿钱,感觉有点怪,但感受非常好,她看到了母亲眼神骤然一亮的不可思议的表情——知识终于换来了钱。月薪四千多,在东乡县算是“高薪”了。
甘肃康乐县的马雪莲今年16岁,在国强技校就读于物业管理专业。三年前父亲去世后,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就直线下降,即便如此,母亲依然想要让马雪莲读书。女儿担心钱白花了,母亲把女儿拉到一边,低声教导:“女孩子一定要学点真东西,不然可不行。”
从学校里走出来的“独立女性”越来越多,教育扶贫看似深水养鱼,但假以时日,会成为扶贫效果最明显、最持久、最可持续的项目。
走在家乡的路上,马雪莲偶尔会遇到小学女同学,她们戴着黑纱,有时候还带着孩子,马雪莲“觉得好尴尬,又不知道停下来该聊什么”。不同的生活轨迹已经让她们渐行渐远。雪莲的同学马小英在进入国强技校后,就下定决心,“不到25岁不嫁人。”
闵大叔家即将面临易地搬迁,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的事,他大概能骄傲一辈子,目前的生活已经让他很知足了。闵家的小院里种着大丽花,有着“大吉大利”的朴素解读,9月下旬,尘埃落定,两株花开得正盛。
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山河星月都是贺礼。
闵小伟家的大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