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喜爱阅读小说?
在《巴黎评论·作家访谈》里,雷蒙德·卡佛说:“小说不需要与任何东西有关,它只带给写作它的人强烈的愉悦,给阅读这些经久不衰作品的人提供另一种愉悦,也为它自身的美丽而存在。它们发出光芒,虽然微弱,但经久不息。”
秋日渐深,在忙碌的通勤地铁上、无聊的公共课堂里、凌乱的卧室中,如果要说能找到什么共同点的话,就是所有的场景,都那么适合幻想、适合阅读。
硬核读书会为大家准备了一份虚构书单。
绅士们周游在十九世纪末的世界、机器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觉醒、东南亚雨林弥漫的雾气、爱尔兰年轻人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心动、二战时动荡时局下破碎的欧洲家庭、西部荒野里游荡的杀手……
文字虽然微弱,但故事经久不息。
很多人是看了科恩兄弟的电影《老无所依》,才回过头来读麦卡锡的同名小说。小说比电影精彩,尤其是麦卡锡独特的风景叙事。
小说开头,莫斯打猎时的风景描写,已经把人物的命运埋伏在其中:“山下的羚羊距离他不到一英里。太阳升上来还不足一小时,山梁、岩石和椰枣树的影子远远地投在下面的冲积平原上。莫斯自己的影子也在那里。”他后来成了杀手齐格的猎杀对象。
风景也会闯入齐格的视野。他发现毒贩的皮卡车和尸体时,“望了望月光下的斜坡,死一般寂静”。他杀掉一个毒贩时,“那人看着齐格,看着新的一天正在渐渐变得亮白”。
翻译家陈以侃指出,这是麦卡锡小说中独特的“视觉民主”:“自然才是主角,风景就是情节,,当人与人你死我活变得有些无趣的时候,只要‘自然’插话进来,就好像主角又回到了舞台上。”
太阳照常升起,无视人类的生生死死。时移世易,将旧的价值观和生活秩序冲得支离破碎,人们在面对齐格这样纯粹的恶人时,似乎无能为力。所以,麦卡锡这本小说的原名叫No Country for Old Men。在奥康纳那里,则是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好人难寻》)。
毛姆短篇小说不算很新,国内读过的人很多,也有几个经典的精选集。理想国这套书是首次由一名译者独立翻译毛姆短篇小说全集,《绅士肖像》是第四卷,也是最后一卷。
这一卷的故事以“绅士肖像”为名似乎再合适不过,毛姆讲的三十个故事的主角,大多是一些生活在异国他乡的人,他们的经历和性格异于常人,而正是这些特质使其成为绅士。
从法国流亡到澳大利亚东部小岛的共产主义者“法国乔”,当过战士、厨子、清洁工、矿工、流浪汉、原始部落国王、商船船长,年老临终时对护士说:“这会儿要是你能给我弄包烟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还有汤马斯·威尔逊,一个35岁提前退休的银行上班族,卖了25年的保险,移居意大利南部小岛,打算度假到60岁然后自我了结。他们都是毛姆笔下那些“把人生走向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勇士”,可惜命运总是和他们开玩笑。
这大概就是读者能够和毛姆小说人物共情的地方。王安忆曾说过,她最喜欢的是毛姆的短篇小说,因为那些故事总能让她回想起刚读文学作品的时代,以及她进行文学创作的初衷。
这是对一部小说的最高赞美了。
漆黑幽深的东南亚胶林里,能够安放许多意象:繁茂植被,毒虫猛兽,橡胶园的灯火,警惕的外来移民,斑驳的家族史,以及一些没有起点更没有终点的故事。
自从那本小说集《雨》引起关注以来,越来越多内地读者记住了黄锦树的名字——尽管按照主流文学研究的划分,他身处偏门的马来西亚华语文学分支里。
兜兜转转几十年,黄锦树的写作始终没有脱离开“橡胶林中的华人移民”这一主题,但如果就此将黄锦树的胶林简单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原乡,将黄锦树的创作视作对初代华人移民的挽歌,那显然是对他文学视野的窄化。
和黄锦树后期的创作相比,《乌暗暝》的结构风格相对简明,同名篇目中,远方游子归来后,故事也仅仅是蛇吐信般分叉为两种结局,安排了比较传统的开放式结尾,还没有《雨》中常见的循环嵌套结构。但疏淡的情节和散文化叙述,也是日后标志性的黄锦树风格。
茫茫南洋,一去音信渺茫,深深胶林,命运在时代中浮沉——身居大陆,这几乎是我们中的大多数人眺望马来西亚华人故事时想象力的终点,却也是坚守马华文学的黄锦树们写下第一行字时的起点。
班宇最新的小说集《逍遥游》想必很难复刻他上一本书、也是第一本书《冬泳》在2018年所产生的社会影响力——上至作家推荐,下至当红明星转发,再一次将所谓的“东北文艺复兴”推上高潮。
从外部因素来看,很大原因是作为被讲述对象,“东北”的新鲜感正在消退。“复兴”的东北文艺虽然被人们津津乐道,但还不能真正构成某种作为实体的艺术流派。
从内部因素来看,这本《逍遥游》可以视作班宇的转型之作。他放弃了上一本《冬泳》获得大众青睐的许多元素,在这本“如同唱片一样排列”的《逍遥游》里,一些篇目大胆而具实验性,叙事结构也愈发晦涩。例如书中最后一篇小说《山脉》,几乎没有可能勾起纯文学读者之外任何人的兴趣。
《逍遥游》依然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失败故事”,全篇贴地飞行的视角,没有故弄玄虚。以它的名字命名小说集,或许流露出作者班宇对过往写作风格的一种栈恋。但作为个人的第二部作品集来说,《逍遥游》有限度的转型无疑还是成功的。有耐心的读者,应该乐于见证作家循序渐进的前行。
这部《逍遥游》大概率不会再有明星的转发和发表评论,但对作为作家的班宇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比利时的哀愁》有着“战后欧洲最好小说之一”的美称,雨果·克劳斯以少年路易斯的视角,展示了二战前后“欧洲十字路口”的山河破碎,以及比利时人的身世浮沉。
历史上,比利时曾和法德荷这样的欧洲传统列强有过臣属关系,因此比利时人对二战交战双方的态度并不统一,人们对民族、语言和其他政治议题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在战争中如何选边站,进而决定了他们的命运,这也是本书的主要线索。
本书的主角是被宏大叙事裹挟的个体,曾经的熟人因为观念不同不相往来,甚至背后捅一刀。主人公路易斯家庭也逐渐分崩离析。
如果你对上面提到的欧洲知识稍加了解,你就更能明白这本书何以成为战后欧洲小说的代表了。
读者可以注意到,鼓吹独立、为纳粹德国所拉拢的弗拉芒民族主义者,也会为自己的未来起争执:该形成一个统一的大尼德兰,还是加入日耳曼帝国,并和他们一道建立大欧洲帝国?我们到底是该统一还是彻底独立?该和谁分开,和谁一起过?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随之而来的种种冲突,其实就是欧洲千年来的主流叙事。貌合神离的比利时,就是整个欧洲的缩影,“比利时的哀愁”显然也是“欧洲的哀愁”。
“她的脸像一件科技产品,两只眼睛是闪烁的光标”,这样的表述,坐实了萨莉·鲁尼“千禧年作家”的标签。毕竟在此之前,作家们都拿动物来作比喻。
她笔下的爱情,也透着21世纪的气息。孤僻冷傲的少女与颇受欢迎的少年,努力避开所有人的注视秘密相爱。无关校园与父母的规训,只因他们都不甚认同自己,亦对团体有忌惮之心。他们几乎只能在彼此身上找到安全感,在秘密空间里肆无忌惮地亲昵,在外人面前装作互不相识,自然伤害就难以避免。
这样的设定,往好了说是脱离了劈腿堕胎等烂俗戏码的青春故事,往难听了说还是为赋新词强说的那些愁。但经萨莉·鲁尼的细腻叙述,矫情感荡然无存。小说套着恋爱的壳子,谈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自我认知。
然而在这一代年轻人面前,家境只是阻碍自我表达的一个因素。当人们对亲密关系、婚姻制度不再信任,人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挥之不去的迷雾必然会氤氲在每个人的头顶。
最后的结局,看似是双方悲伤但坚定的决定,但它又如此寻常,寻常得读者都不由得放下对他俩感情的执念。最终我们追寻的不再是一段浪漫爱的和美,而是在每段关系中的我们自己究竟是谁。
”别试图去理解它,而是去感受它。”
电影《信条》中的这句名台词,放在这里也恰如其分。在作者安图内斯看来,他的书与常规意义上的“阅读”并不搭。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接近他写作的长篇小说,那就是以患病的方式“沾染”这些书。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虚构了一个政治人物“弗朗西斯科”。这位曾经手握大权的部长先生,因为中风而丧失了生活能力。在最后的日子里,他躺在病房里回顾自己的一生,以及那些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物……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部回忆录性质的虚构文学,就未免太过小瞧这位葡萄牙国宝级作家了。全书共有五位报告人讲述他们各自的故事,加上评议人,共计十九位人物不自报家门就轮番登场,稍一走神,分分钟让你想起被《百年孤独》支配的恐惧。
在结构上,前四份报告均为“述-评-述-评-述-评”,主角分三次叙述,与之相关的三位人物依次进行评论。而最后一份报告则为“述-评-述-评-述”,主角弗朗西斯科在第三次叙述之后,不再有人进行评论。在译者王渊看来,这样的安排意在暗示,所谓的“审查官”,其实就是正在“沾染”这本书的读者们。
《怪诞故事集》由意大利文学大师伊塔洛·卡尔维诺编选,其中不仅收录了诸如霍夫曼的《沙人》、史蒂文森的《瓶妖》以及H.G.威尔斯的《盲人国》等怪诞文学的名作,更网罗了不少诸如莫泊桑、安徒生、巴尔扎克、狄更斯这类经典大师的“偏门”怪诞作品。
在这本选集中,每篇故事的开头,都附有卡尔维诺的亲自写的导言。在全书的序言中,卡尔维诺还为我们详细梳理了这些怪诞故事的发展历程与其文学影响,单此篇序言便已称得上是西方怪诞文学研究的重要作品了。
作为十九世纪兴起的颇具特色的叙事文学,怪诞故事的意义显然不止于感官上的惊悚体验,它更多的是有关个体内心以及时代的集体符号。
身处信息时代的读者,感官阈值被大大提高,可能已经不会像十九世纪的读者那样,对幽灵鬼怪感到如此惊奇,但怪诞文学的本质,除了那些极为罕见的东西,也可以是我们“思想投射出来的幻觉,以及我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平凡外表下隐藏着神秘、可怕、不安分的一面”。
怪诞故事的现代性,存在于快速而破碎的当代社会生活背后,人们的焦虑和荒谬之中。
《布拉格公墓》不是一本易读的书。
主人公西莫尼尼一觉醒来,忘记了自己是谁,同时还发现房间里多了套神父的教袍、假发,以及一条通往神父房间的秘密通道。他尝试对自己进行精神治疗,并通过写日记的方式拨开记忆迷雾。
随着西莫尼尼一生故事的展开,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欧洲也被刻画在纸张上,普法战争、巴黎公社、德雷福斯案件……还有弗洛伊德、大仲马等我们熟悉,或者只是听说过的历史人物相继登场。
事实上,此书虽是一本虚构小说,故事中却只有主人公是杜撰的。西莫尼尼是一个对犹太人有着过分仇恨情绪的小人物,依靠伪造文书信件获取酬金。书名《布拉格公墓》确有其址,主人公在一封报告中伪造出了犹太人在布拉格公墓进行的秘密计划与阴谋,却左右了政治、革命与历史的方向。
“我根据一点点蛛丝马迹,创造了全球阴谋的中心。”作者许是借主人公之口发问:历史即意味着真相吗?那由阴谋论和假证据构成的也是历史吗?伪造了历史的人有罪,那选择相信假历史的人呢?
观察家报曾评价作者:“丹布朗加上一个博士学位,那就是埃科。”研究符号学出身的埃科绝对算得上是硬核作者,错综复杂的人物,瞬息万变的家国命运,本就足够难啃,他还要在其间穿插过分详细的食谱与贯口似的报菜名段落,实在让人分心。
据说,那些主人公们进行密会,间谍交换信息的餐馆,也是真实存在的,你甚至可以点到同款美食,在吃方面也做了十足的功课。我们只能感叹,这要么是埃科的细节控发作,要么就是他身为意大利人的自我修养了。
欢迎来到麦克尤恩给我们描绘的平行世界。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有诸多我们已经司空见惯的科幻设定。已经能够模拟复杂人类情感的人工智能、高科技与低生活并存的“赛博朋克“世界、因为机器人的到来而被改变的主人公查理的人生……
但麦克尤恩把这些司空见惯的设定放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英国,而非科幻小说中常见的近未来。这本小说里,工人们还在争取自己的权益,撒切尔夫人仍旧是首相,伟大的人工智能之父阿兰·图灵并没有自杀,而是受人尊重地活着。
这本小说并不应该当作一本科幻小说来读,你期待的机器人觉醒桥段并不多,它被放入到日常中,情节冲突也并非人工智能毁灭地球那样的好莱坞式烂俗剧情,更多的是主人公内心的冲突。英国脱欧、移民危机、自我认同危机、未来的人工智能危机……这些当下的危机融化在麦克尤恩的“日常里”。
本书延续了麦克尤恩对人物心理描写的特长,把英国八十年代的日常、当下的焦虑和未来的危机完美地结合了起来。如果把它当做科幻小说来读,读者或许会失望,但是把它当做一本“麦克尤恩式”的小说来读,读者会发现,它继承了麦克尤恩的所有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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