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剧院要钱，这种剧院要命
“让观众席动起来”这种奇思妙想，究竟是真正有群众基础的观赏需求，还是剧院方的一厢情愿？
国庆假期将至，不少人早早规划好了行程，准备好好过一把大半年没能看演出的瘾。然而最近一则剧场事故，让每一颗想放松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9月6日，在武汉汉秀剧场发起的一场演出中，一对夫妻不幸身亡。据澎湃新闻报道，死者是参加抗疫战斗的同济医院骨外科护士及丈夫，当时受邀观看慰问演出，两人因抢救意外跌落的儿子时不幸身亡。
早在一周以前，就有当地群众对汉秀剧场的停业发出质疑。微博上的相关探讨，也很快销声匿迹。
直到9月17日，剧院方与逝者家属达成了赔偿协议，武汉万达德贡演艺有限公司总经理及营运专员被免职之后，这条消息才得到大范围的讨论。
此时，事故原因及责任主体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事故调查组的专家尚未得出确切的结论。
而事故的关键，有可能正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高科技剧院”“沉浸式演出”。
节省空间的设计
怎么就成了观众席大摆臂
最初这个消息被大众所知，是来自一位网友的爆料。据他所说，死者的4岁儿子是在演出快结束时离开了座位，不慎掉入旋转座椅下。父母着急去拉，结果被设备所伤致死，落入底部被安全网接住的儿子反而保住了性命。
目前事故原因尚未查明，如果以上描述属实，那么短短一段话，就透露出了几大问题：
为什么观众还没离开会场，旋转座椅就开始运作了？
现场是否有保护措施？事故发生时，是否有感应应急停机设施？
4岁的儿童可以入场吗？
……
据汉秀官网及官方公众号介绍，场馆内置3个巨大的机械臂，每个都连接着可旋转的7米×11米大小的LED屏幕。场馆里2000座可旋转升降的座席，升降座椅台面积1100平方米，最大跨度67米，一分钟内可将观众升举或下降6.25米。每套旋转座椅台面积50平方米，平移行程长达30米。
微博@紧急呼叫
光看描述，就能感受到设备体量之大。而“将观众升举或下降”的设计，看起来不像剧院，更像是游乐场。
问题来了：要实现演出的极佳体验，有必要把观众举起来放下去吗？
据报道，这种独立成排/起重系统（independent row/lift system），最初是从Gala Systems引入剧院，并将其命名为“SPIRALIFT”。
但它们的目的，是调整剧院结构，以适配不同活动（如交响乐、卡巴莱歌舞、摇滚音乐会、歌剧、晚餐戏剧、节日会议等）的需求。而这些都是演出前需要完成的工作，执行时必须清场，并不会在演出途中发生。
对于将设备的运转作为演出的一部分这种做法，Gala公司也非常不认同，认为这样既缺乏安全保障，又不利于系统的维护。
网友指出剧院设计隐患后，收到了GALA方的澄清信息。/微博@毛十八
退一步讲，就算要将其作为演出过程中的一大设置，现场是否做好了充分的安全措施和安全说明了呢？
剧场工作人员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提及，汉秀舞台的观众席没有保险杠、安全绳等防护设备。在演出进行到1/3时，主舞台撤走，观众席依据表演效果平移。工作人员认为“速度非常慢，所以是比较安全的”。
一汉秀观众坦陈自己对活动观众席的担忧。/微博@网易新闻客户端
而就目前的结果来看，即便设备有应急停机的设计，也没有起到救人一命的作用。
在《两千观众的空间交换——汉秀剧场活动观众席介绍》这篇论文中，作者指出汉秀的活动观众席是“世界首创的2000座大型交互式观影设备”。也就是说，这一设计不仅在全国，在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
但“让观众席动起来”这种奇思妙想，很难说不是剧院方的一厢情愿。关注演出的人知道，现代节目需要的升降舞台都不能完全避免意外，相关的事故一搜一大把。
剧院方对演出效果的极致需求，已经不是“舞台动一动”就能满足的了。那这种让观众加入演出互动的风气，究竟从何时开始？
别让椅子晃我了
我只想安静看剧
虽然我们很少见到像汉秀这样的设计，但室内场馆的活动座椅可并不少，最容易想到的例子就是4D剧院。
4D电影在百度百科中的定义，是“将效果模拟引入3D电影中，通过影院椅子等特殊装备，营造一种与影片内容相一致的环境”。
如果以实现途径来看，则可以分为动感座椅和环境特效两类。左右颠簸、前倾后仰、震动、扫腿的，是动感座椅；刮风、喷气、闪电、泡泡、雾气、喷水、雪花、暴风雨、气味等，则是环境特效。
但百科中也直言不讳地指出，4D电影“是一种伪概念”。如果要从物理角度细究的话，4D必须包含时间的维度，而这是很难实现的。
为了吸引更多观众，影院方便将观众视听之外的感受都尽量发动起来，殊不知带来的并非愉悦，而是烦躁。
只要画面中有水元素出现，不管是下雨、跳水还是小狗撒尿，不知道从哪来的水必然滋你一脸。要是化好了妆的姑娘，指不定出来就恢复了素颜。
万一遇到了打斗场景，分分钟把你变成人肉沙包。要么突然背后捅你，要么脚下使劲抽打，一场电影看完整个人鼻青脸肿。
就算是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画面，观众也不一定闲着。主角跳舞你跟着晃，主角奔跑你脸上风呼呼吹。不少观众去电影院的路上没晕车，在电影院里“晕车”了。
而真正成熟的4D电影技术，并没有那么粗暴。就拿D-BOX公司来说，他们会在影片上映前，从发行方处取得母版，针对影片进行体验设计。故而他们制作的《太空旅客》D-BOX版本才能呈现精准的浸入效果，博得影迷的好感。
某种新技术的应用，一旦完全受利益驱使，就很难不走向粗制滥造的地步。汉秀只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机构，就已经在安全管理上出了问题。如果这种形式普及开来，谁能保证演出安全事故不会越来越多？
为了幼童的安全
别再让他们进剧院了
另一方面，是否要让幼童入场观看剧院演出，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这次的事故中，最先发生意外的是逝者4岁的儿子。而汉秀官方购票渠道的详情显示，“1.2米以下儿童免票无座（有大人陪同）”。对此工作人员表示，“1.2米以下的小孩可以免票，由家长抱着观看表演，或者也可以购买门票，有单独的座位”。
但在汉秀的百度百科上，却清晰地写着“1.2米以下儿童谢绝入场”。
这一标准的变动，究竟是出于利益考量，还是当地家长的强烈要求，还有待探究。但是，不让1.2米以下儿童入场，是国家大剧院等室内剧场至今依旧秉承的原则。
究其原因，还是出于对幼童的保护。身高1.2米以下的孩子，身体发育尚未完全，对灯光、音效十分敏感。万一演出过程中灯光过强、闪烁频率过高、音量过大，就很容易给幼童造成损伤。
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说，幼童是否能承载住大型演出的信息量，能否安静端坐一两个小时，也需要打一个问号。
而幼童在焦躁状态之下可能给其他观众带来的负面影响，更是不言而喻。
法语版《悲惨世界》音乐会现场，强光闪烁不断。/B站@上汽上海文化广场
早在2002年，就有6岁女童圆圆因身高未及1.2米，被北京保利剧院拒之门外，一怒之下将对方告上法庭。最终，被告保利剧院胜诉，法院认为，这一规定符合《全国剧场管理工作试行条例》的有关规定，且没有违反《消费者权益保护法》。
这次的意外，家长或许有管教不严的责任，在演出还没结束时就让孩子离开座位乱跑。但剧院方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幼童入场，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发生。一片好心给抗疫医护提供的免费表演，却铸造了最大的危机。
说到底，我们真的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体验形式。老老实实用靠谱的技术，把故事讲完整，把演出演漂亮，就已经非常值得赞叹了。别整那么多名不副实的幺蛾子，就是对观众最大的尊重。
《武汉汉秀剧场演出发生事故致两人死亡，移动座椅无防护措施》，新京报，2020-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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