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石让想做的,是能够顾及他者的音乐,让所有人的情感都能够得到回应,得到安放。
文|许言
编辑|桑柳
打开心里那个世界
久石让先生普通的一天开始了。
他总是在上午11点左右起床,喝杯咖啡,去家附近的山林散步,再回来吃个午餐,,晃晃悠悠中,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刚刚好,他觉得,进入了大脑最清醒的时刻,「从根儿上还是作曲家,一天最好的光景自然要用来创作曲子啦。」
他在工作室里待着,什么也不做,只是写曲子,直到后半夜,起身,溜达着回家,让音乐继续陪着他。这位七旬老人还在学习古典乐,持续到日光亮起。清晨5点,那是他该睡觉的时间,然后又是11点起床,继续他普通的一天。
烦恼也很普通。「Deadline是第一生产力」,这句在创作者中广为流传的话,他比谁体验得都深沉。请他谱曲的邀约太多了,没有尽头,他把「deadline」形容为「生命」。只有当电影上映日期决定了,音乐会公演日期决定了,那些曲子才逐渐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没有截止日期,可是完不成的呢。」
在这看似松弛随意的空间中诞生的,是久石让影响亚洲乃至世界的电影配乐作品。《龙猫》、《千与千寻》、《天空之城》、《悬崖上的金鱼公主》构成了吉卜力的童年画像,《入殓师》、《菊次郎的夏天》、《那年夏天,宁静的海》飘荡着日本电影的温情,《让子弹飞》、《海洋天堂》、《明月几时有》、《太阳照常升起》等中国电影中的配乐,让他的音乐跨越国界,抵达更远的角落。几乎在世界任何地方,总有人能与久石让的音乐共情。
为什么能产生这些共情?久石让在自己的著作《感动,如此创造》中写道,创作者有两种态度,一种是个人的,他们遵循着自我的意志与价值观,追求令自己满意的作品,不在意成本及产量多寡,只追求艺术;另一种是社会的,把自己与社会联结,看见社会大众的需要。他认为,自己毫无疑问是后者。
「所谓作曲家自然是在自己脑海中创作曲子,但只有当这首歌被第三者听见、共享,才会变成一个完整的世界……常常在自己想要做的音乐和社会需求中摇摆,这本身就是一种社会的行为。谁还不是花费生活中85%的时间在烦恼人际关系,烦恼自己在社会上的作用。接纳这样的自己吧,作为社会中的一员,这并不会损害自己。」
原来久石让的烦恼,也和我们一样。他说,创作曲子和创造工业制品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社会里的普通人。接纳这个身份,同时接纳最朴素的烦恼,才能够创造出更加接近大众的、社会的声音。
从四岁起,父亲常常带着久石让去电影院看电影。一周6部,一年300部,这样浸泡在电影中的日子持续了4年多。恋爱电影、动作电影,甚至英文原版电影,一切不拘,他都看。往后的岁月,久石让始终记得童年时代电影带给他的冲击,他说,电影院是那个时代能够听到最动听、最广阔音乐的场所。
黑暗电影院的小小角落,他喜欢那个地方,坐在那里,感受电影音乐给予人最直接、最扑面的刺激。若是碰上喜欢的电影、喜欢的音乐,他会赖着不走,要看两遍才行。
对久石让来说,电影院是启蒙之地,电影音乐打开了他心里那个世界。还没有走进成人世界的他,已经在电影院感受到了音乐的力量和奥秘。观众久石让,聆听者久石让,在小小的电影院里,看见了音乐的核心,是让普通人拥有快乐和幸福。
发现人,表现人,聆听人
久石让从来不是一个普通人。
日本著名作曲家三枝成彰说,日本国立音乐大学弹钢琴的男生笨笨的,唱歌的更笨,唯一聪明又让人尊敬的只有作曲系的人。但音大作曲系毕业生久石让,却「搞砸了」自己的毕业汇演。
那一天,所有作曲系的学生都提交了极为传统的、巴尔托克似的曲目。只有他,用长笛、钢琴和小提琴做出了一首现代音乐类型的、带着不协和音程的曲子。汇演前夜,他喝大了,晕晕乎乎去演奏,只记得自己弹了钢琴,弹了什么?不知道。关系好的老师说,你呀,弹得可真乱呀。他也不慌,笑着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不和谐的乐声,怎么弹也不会改变啊。」
久石让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当朋友们都在听甲壳虫乐队的时候,他迷上了现代音乐。大学时,他听到了Terry Riley的《A Rainbow in Curved Air》,这首写于20世纪60年代的曲子缤纷多元,像一个巨大的、彩色的工业机器,把他卷了进去。电子乐器结合古典乐,充斥不协和音程的演奏,这种音乐令他震撼。
他也要做这样的音乐。大学毕业后,久石让花了三年时间写了一首极简音乐,甚至不能称为曲子,他才发现,只靠时间或热情并不足够。他感到沮丧,这种沮丧感贯穿了他30岁之前的时光。「尽是挫折。」久石让这样说,他连能够发表曲目的音乐会都没有。他找了几个好友,也都是不得志的作曲家,大家凑在一起,搞了个人展览似的音乐会。从台上望下去,清清楚楚坐了五堆人,他们仔细数着,这堆儿是你的亲戚,那堆儿是我的亲戚。
不知道该怎么做音乐了,久石让发现,即便自己拥有了这么多理论武器,却依然做不出真正好的音乐,或者说,他的音乐没办法被听者所看见,所理解。
他开始思索世界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音乐。那时,他听到了英国Roxy Music乐队的歌,带着迷人的、浪漫的、摇滚的气质,唯美又流行,是普通人也能感受到的美。这给了久石让启发:如何真正地抵达人心、连结人心呢?也许,还是要回到最初,回到影响他的电影音乐。
1984年,34岁的久石让为动画电影《风之谷》谱曲,正式进入电影音乐领域。这也是宫崎骏第一部执导的动画电影。由此,他们展开了长达几十年的合作与友谊。
久石让的曲子让电影显得不一样。他讨厌电影配乐的套路:演员一哭就要放悲伤的曲子,浪漫感情戏就要用甜美的音乐。这不是久石让。「这种做法代表音乐只是依赖、附属于影像的产物而已。我不希望音乐只是原封不动地仿效画面,绝不能沦为影像的附属品。」
和暴脾气的姜文合作时,久石让也没有妥协。姜文把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中空白的、需要配乐的地方,全都塞上了肖邦、莫扎特的古典音乐,对久石让说,写吧。久石让生气了,「我不是莫扎特,也无法创造相同的音乐。」他把烟头往钢琴上一砸,上楼了。
当然,最后,姜文满意了,还说,久石让的音乐「比莫扎特的好一点」。
打动人,首先要理解人。久石让和日本著名解剖学家、作家养老孟司有过多次对谈。他对养老孟司说,音乐和解剖学很相似,都是在解剖某一个对象。音乐是在解剖人,立体地观察人。他谈起曾经的一次指挥,是演奏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的《第五交响曲》,但几个月过去,即使经常彻夜分析,他也无法真正融入其中。直到看了养老孟司的一本书,里面谈到犹太人文化、选民意识,他才了悟曲子究竟想要表达什么,那种时刻,就像「被电流击中了一样」。
这一经历令久石让更加明白,无论是作曲还是指挥,音乐,都是为了发现人,表现人,聆听人。这也是为什么他的音乐总能抚慰人心——那些音符的背后是一种强大的共情力,以及作为一个艺术家对人的情感最本质的理解,对世界最真实的体会。
音乐,活着的证明
音乐,对普通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2008年,新年伊始,日本NHK电视台发出征集,询问「对你来说,歌唱意味着什么呢?」他们收到了13144封来信,讲述了散落在日本各处细微又动人的故事。
29岁的家庭主妇YU酱说,音乐是相逢的奇迹,支撑她度过长达三日的分娩过程,「女儿出生的奇迹,一生也不会忘记。」一位来自东京的43岁妈妈说,歌声是「活着的证明」,她16岁的儿子因为事故去世,卧室里还留着他的唱片,有时,她会拿出一张听一听,「因为有了这些音乐,妈妈知道你来过。」
久石让为这些故事谱写了一首《歌声的力量》。他说,要让那13144个故事都能进入旋律,存留下来。他捕捉到了普通人对音乐最本质的记忆与情感,将它们变成音符,并在现场指挥演奏。台上站着SMAP、ARASHI、AKI、生物股长等十几位当年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偶像团体和歌手。音乐响起,有人身体颤抖,有人眼眶湿润。
音乐抚慰人心,也能够证明生命的痕迹。这种证明的力量,在2011年3·11大地震后,更加触动着久石让。面对生命被瞬间夺走的灾难,音乐能做些什么呢?
2011年4月,灾难的恐慌还未消散,久石让就去了宫城、仙台、岩手等受灾地的学校。学校里的乐器被海啸冲走了,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惨烈感。他想,必须要做些什么了,「自己要做的事不过是沙丘中的一粒。但是,不能停下脚步。」
这成了他奔赴国外、前往各地巡演的契机。令人伤痛的时刻,久石让更希望音乐可以跨越世代,跨越国界,抵达更多的人。「音乐最重要的就是要抵达人心,如果抵达不了,那么就没有任何意义。」
出发前,久石让写下了一封长长的信,在信中,他说,他看到了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帮扶和鼓励,也看到了背后痛苦挣扎的人们。还有令他震惊的,是在地震发生当夜,东京西麻布十字路口整齐划一行走的路人们。他不解,这个国家的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像羊群一样,被驯养得悄无声息?
对于伤痛的抚慰,音乐家只能用音乐传达。他想用音乐做出一些改变,对这个国家,也对那些年轻人。当时的慈善音乐会大多是歌颂和安抚,久石让不愿意这么做,也觉得不是时候。他在东京、大阪、巴黎和北京定下了四场音乐会,他要传达真正的、来自音乐的力量,那是活着的、逝去的人存在过的证明。
「自古以来,日本人在这个美丽的国家里,在遭受自然灾害的同时,总是能顽强地活下来,与自然共生,他们相信这种力量。在电影《幽灵公主》的结尾,有这样一句台词:『一起活下去吧。』」久石让说。
去您创造的世界
今年8月,久石让在微博上询问他的中国乐迷,「你的梦想是什么呢?」一个获得高赞的留言是,「梦想就是去您创造的世界。」
久石让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呢?有网友描述它,「是糖果色的仲夏夜之梦。是蟋蟀的奏鸣曲,是星辰下蜂蝶的舞会,是悬浮在奇幻光芒中的微小世界。而我是这个小世界的旁观者,仿佛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总是被治愈,总是被抚慰,久石让通过音乐,跨越国界和语言,创造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世界,孩子愿意来,大人也不愿意走,没有纷争,更没有局限。
今年9月25日,北野武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也即将首次在中国上映,久石让为这部电影创作的《summer》是许多人对夏天最深的回想。日本演员田村淳曾告诉久石让,他最喜欢《菊次郎的夏天》,任何人都拥有暑假的记忆,每当《summer》响起,独特的情绪会在心中涌动。他问久石让,怎样才能创作出这样富有人类共同情感的、能让对方心绪摇动的音乐呢?
「音乐首先要感动自己。」久石让回答。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听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要面对的是真实的人。即便是有一万个听众聚集的音乐会,你要感动的,也是一个一个的人。因为我只想做一对一传达的音乐。」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在过去的十年间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世界在变化,音乐也在变化,互联网与大数据让音乐变得更工业化,光滑流畅,却少了些「人」的味道。久石让说,这些年的歌曲总喜欢用第二人称叙事,「我喜欢你」说了太多,却不在意对方的回应。
但他想做的,是能够顾及他者的音乐,让所有人的情感都能够得到回应,得到安放。
每个普通的日子,久石让都在丰富和扩展着他创造的世界。尽管已经70岁了,但和普通人一样,他有着锻炼健身的习惯,让自己的体脂率保持在一定水平。面对衰老,他自然是有一点担心,但也不是那么担心,他觉得,宫崎骏都79岁了,还能工作,自己也可以。
也是在这些普通的日子里,我们窥见了久石让音乐抚慰人心的秘密:他从不高高在上,而是沉浸在真实的生活本身,他打开自己的全部去接纳生命中的不完美,接纳衰老和现实,用年岁和生命来谱写音乐。源于生命最本真的力量,才最打动人。
这个夏天,久石让有些忙碌。除了要面对中国观众对《菊次郎的夏天》上映的热情与祝福,他还为雷克萨斯全混动科技量身创作了一首名为《Will be the wind》的曲子。身为雷克萨斯智·混动车型RX 450h的车主,他太能够体会这种风一样的感觉,只有驾驶过,才能够明白这辆车带来的如风般的自由与力量。和所有久石让的音乐一样,这首曲子也来源于生活。
「雷克萨斯带给我的感觉,轻快平顺,又不乏气势和动感……我也希望为这个量产幸福的品牌,做一首令人幸福的曲子。」久石让说。
久石让与雷克萨斯的合作由来已久。2016年,久石让来到中国,在上海举办了由雷克萨斯冠名的交响音乐会,他甚至为中国听众演奏了此前从未披露过的曲子,正是出于对雷克萨斯品牌的信任。
音乐懂人心,汽车也懂。久石让与雷克萨斯,都谦和地将自己放在地平线上,不俯视,但远望。一位作曲大师,用心聆听他人的心声,才可能创作真正抚慰人心的音乐;一个用心聆听用户需求的品牌,才能为用户打造出一个温暖、安全、令人身心愉悦的移动空间,雷克萨斯那些细微的、几乎苛刻的追求,都是为了给使用者带来最美好的体验。
当被问及为何将乐曲命名为《Will be the wind》时,久石让先生笑了笑说,他想表达的,都在字面里。Will be the wind,也许,是在特殊的2020年里,期盼大家心怀勇气,迎风而行;也许,是希望每一位听众都能从曲中感受到,风将至时,各自不同的心绪。
虽然夏天已经过去,《菊次郎的夏天》重映的涟漪还在一层一层地泛漾,更多的孩子,还有当年的「孩子」将带着他们的小孩,走进电影院,坐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像4岁的久石让一样,仰着头,看着屏幕上的色彩,听着黑暗里的音乐,慢慢打开心里那个隐藏的、温暖的、自由的世界。
一个小彩蛋
听着这首《Will be the wind》,你想到了自己和久石让什么样的相遇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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