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作者陈雪：如何打造摩天楼
2021 年 12 月 30 日 14:26:38 海上落花
最初是一栋摩天楼，伫立在马路边，门前车水马龙，我走进那栋楼时，还是一个从小城刚搬来大城市的年轻作家。几年后，因为同一个中介的一句话“景观是无价的”，我买了那个套房。那扇大窗面山，远远的山，山顶上有一个知名的庙宇，写作时一转头就可以看到蓝天，白云飘过。眼下是诸多如模型般的小小房屋，人车经过的道路。当夜幕垂落，远处的高速公路上的车头灯形成光流，城市变成点点灯光，这窗景日夜变化，让整日在屋里写作的我感到开阔。在屋里是僻静的，但大楼有一千多户人家，尖峰时段上下楼梯都得等待，同电梯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摩天楼也有他自己的生态。有段时间，住很多外国英语教师，他们都很年轻，会在六楼的中庭花园高尔夫球练习场做日光浴，也有年轻男子一头卷发，在洗衣间外头弹吉他唱歌。或有一阵子东欧模特儿进驻，清一色都是高挑纤瘦美女，她们模样冷艳，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为大楼增添一种光彩。也有段时间，有着如古惑仔般的一群人，为首的老大双腿刺着鲤鱼的刺青，看似凶恶，却是个会帮太太提菜篮的人。还有一个女子屋里养了很多长毛腊肠犬，每次出门都是五六只狗推着抱着，狗狗可爱，女子也颇可爱。我见到很多人，但几年过去，我谁也不认识。摩天楼的生活就是这样，人人错身而过，关上门就是一个一个单独的世界。而真正吸引我想开始写小说的原因，是一对住在低楼层的母女。母亲苍老，女孩体胖，说话的方式感觉智能有些不足，他们工作非常辛勤。当时大楼的垃圾是放置在每个楼层楼梯间的大垃圾桶，回收物品放置一旁，母女每天沿着楼层上下，搜寻纸箱宝特瓶等回收物，这样还不够，等垃圾被清洁员集中堆放到一楼的垃圾场时，母女会跟其他收回收的人一样，爬上那个近似小山的垃圾堆里，奋力扒开黑色塑料袋，在工作人员默许下，从中翻找可用的物资。垃圾场一旁就是车道，摩天楼分前后栋，前栋面市区，都是大户型，后栋则大都是像我住的小户，大半以上都是租客。从车道开上来的，大多是名车，奔驰宝马等，大约都是前栋的住户所有。我每次出门要等公交车，都会经过垃圾场和车道，我望见那母女在垃圾场翻找，望见垃圾山一旁就是高级名车鱼贯而出，车道的保安在一个小小的亭子里，每次有车子出入，他都会出来对住户鞠躬，风雨不论。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要来写一座摩天大楼，它象征人们想要努力向上，追求更好的生活，它是一座巴别塔，当人们努力追求更高更好的生活，却逐渐失去了可以沟通的语言。经过许多年的准备，写了很多人物素描，直到2012年，我已经离开了摩天大楼，我才真正有能力去写它。从大门，大厅，走道，电梯，房间，我像盖一栋楼那样把这座摩天大楼建造起来，每一个重要的建筑部位都有一个人物作为代表，保安，阿姨，各行各业的住户，形形色色的人家。那时，还没有想到要写谋杀案，后来是我设置了一楼有个咖啡店，店长叫做钟美宝，我揣想着钟美宝的身世，她来自乡村，甩脱不掉往事的纠缠，她隐身在这座摩天楼里，她在害怕什么？她在躲避谁？然后那个脸上有着伤疤，始终像暗影一样纠缠着她的人，颜永原，逐渐浮现出来。我觉得那是一次很难再现的书写经验，我第一次在小说里写到了谋杀，第一次写了警探，最后又将他们全部删去。我本来只是想要写一座楼的浮世绘，写大楼里那么多张不一样的脸背后的故事。最后，我却写就了我人生第一个关于犯罪的小说。借用了类型小说的侦探推理元素，但我其实要做的不是侦查，缉凶，而是，在那样高耸庞大的建筑里，人是那样渺小，孤立，大楼里人与人擦肩而过，却鲜少与对方交谈。我搭建了那个阿布咖啡馆，让美女店长钟美宝成为陌生人可以停驻，互相认识，交谈的地方。而钟美宝如此美丽，却逃不过原生家庭带来的包袱与痛苦，我写钟美宝认识的人们，因为车祸背负着意外杀人罪的谢保罗，因为意外而得了惧旷症的小说家吴明月，以及里面各式各样因为某种人生问题正在受苦的人们。小说于2015年完成，2017年简体版出版，开始有电影公司跟我接洽，后来是2018年UMG联播传媒的制片人来谈版权，当时我知道将会由陈正道导演来改编，听见导演的名字我就答应了。改编的过程我没有参与，因为我知道电影电视总是属于导演的，我已在小说中完成我要完成的，接下来是属于他们的创作。2019，，剧组在成都拍片，我去探班，过去虽然也有作品被改编成电影，但那次我是直到在电影节首映时，才应邀去看片。第一天去探班时，已经是下午，拍片地点在一栋刚完成的毛坯屋。剧组花了很多天力，逐一装潢打造了十几个房间，我走过那华丽又复古的走道，进入其中一间空房。工作人员都在那儿忙碌，那天正在拍钟美宝的死亡。导演让我坐在荧屏前看拍片过程，饰演钟美宝的杨颖正在打电话给颜俊，那时的她决心与继父同归于尽，这通电话等于是死前与弟弟最后的谈话。她忍着泪，忍住不说道别，不说原因，只是问弟弟吃饭没，弟弟笑说，这些年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但这些话对我最重要了。作为一个小说家，当小说完成时，我们的工作也已经完成。然而有时辛勤的工作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反馈。比如我在片上看到的那些动人的画面，比如8月19日晚上腾讯网上首播，我听见音乐响起，颜俊飞快弹着钢琴，诸多人物出场。短短几分钟里将许多画面快速剪辑，随着钢琴声的激昂，观众都体验到了紧张。我深深呼吸，知道这会是一部好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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