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鹏的两副面孔
2022 年 01 月 09 日 23:06:25 海上落花
岳云鹏无法忘记寒冷的童年。
贫困、窘迫、匮乏的儿时,让他在长大后的岁月里,依然焦虑、无力、不安。
曾以为有钱就好了,结果却发现,那些用来功成名就的奔忙背后,是一次次猝不及防的失去、疼痛、懊悔。
这不是岳云鹏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一个身不由己的生命,被动地在世间漂泊的故事,如同你我一样。岳云鹏在相声舞台上站稳脚跟之前,早已在生活的舞台中央,受尽命运的批判。
而那些苦日子里的“苦”,如今岳云鹏早已不再介意。
他反复怀念的是那个年少的下午,自己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与兄弟姐妹们在村里一圈圈地疯跑。
太阳落山时,岳云鹏站在村头的大树下,等待父亲卖完馒头回家,第二天是他的生日,母亲会给他煮两个鸡蛋作为生日礼物。
那时的岳云鹏,好像除了钱,什么都有。
走下舞台后,他不会再唱《五环之歌》,也拒绝捂着嘴说一句“我的天呐”,不工作时,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闷着。他的朋友说他:“太爱自己揣着事儿琢磨了,琢磨多了,就开始着急。”回头看来,岳云鹏的人生,似乎就是在“着急”二字上铺开的。十几岁时,他因为挣不到钱寄回家而着急,二十几岁时,他因为说不好相声着急,好不容易成名了,因为找不到曾经的恩人,他又开始着急。已经35岁的岳云鹏还是没想明白,究竟从哪一个节点开始,自己的人生突然变得“着急”了。前段时间,岳云鹏发了一条微博:“李健老师的新专辑啥时候出,有点着急。”罕见的,李健转发了这条微博,并答道:“岳岳,我也着急,一不小心写多了,收不住了。”
岳云鹏与李健在《歌手》上的合作
这一条,是李健今年发的第4条微博,而他转发的,则是岳云鹏今年发的第88条微博。在这条微博底下,一位李健的铁粉“抱怨”道:“哥,我们嚷嚷这么久还不如小岳岳一条微博,没两张专辑是哄不好了。”
2002年左右,岳云鹏在北京一家饭馆做服务员,但是对父母,他一直说自己在北京当厨师:“好像听着会更高档一点。”小时候家里起过一次火灾,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自此每当有火苗子在他身边出现,他就会浑身冒汗。
少年时期的岳云鹏
那一年,岳云鹏还叫岳龙刚,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出生后,全村老百姓集资给岳家放了一部电影,庆祝岳家终于在第6个孩子的时候迎来了一个男孩。电影名叫《喜盈门》,其中有个励志青年,就叫龙刚,于是父亲就将这个名字给了自己的儿子。一间50多平的平房内,挤下了岳家9口人,全家唯一的收入来源,是父亲卖馒头挣来的。在十四岁之前,岳云鹏一直与几个姐姐睡在一起,后来家里觉得他需要自己的房间,,于是让岳云鹏搬去了牛棚。和牛住了几天后,父亲觉得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卖了家中唯一的牛,从此,牛棚成为了岳云鹏的小单间。
幼年时期的岳云鹏
后来,成名后的岳云鹏,总会在采访中被反复问及:“小时候的日子苦不苦?”对岳云鹏来说,与后来在北京漂泊的日子相比,那些守在父母身边的日子,从来不算苦。14岁那年,因为交不起68块钱的学费,岳云鹏退学了。退学后,他只身来到北京打工。刚去北京那几年,他在石景山重型电机厂里干过保安,也做过电焊工,刷过厕所,但是始终没有寻得一份稳定工作。
在北京当保安的岳云鹏(左一)
2002年,岳云鹏在一家饭店里当服务员,一次,因为算错了两瓶啤酒的价格,岳云鹏被一位客人堵在房间里,用极其难听的语言骂了整整三个小时。无论岳云鹏怎么道歉,对方都不妥协,最终,岳云鹏只好替客人掏了352元的饭费,事情才终于被平息。这是17岁的岳云鹏来北京的第3年,对他来说,之前的3年再苦再累,都不如这3小时,让他委屈与绝望。13年后,在一次采访中,当岳云鹏与主持人聊到这段往事时,他依然留下了泪水:
在采访中聊起“被骂3小时”往事的岳云鹏
而在当时,这件事不仅让岳云鹏丢了工作,老板还让他立刻搬出员工宿舍,一夜都不能多住。这时,有一位叫做徐宏的女大学生站了出来,她比岳云鹏大几岁,是附近一所外语大学的学生,常常利用课余时间在店里做兼职。在徐宏的请求下,老板终于同意让岳云鹏再在员工宿舍内住一段时间,但是却把他的被子收了回去。徐宏担心岳云鹏晚上太冷,于是从学校给他抱来一床被子,并鼓励岳云鹏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在那个手机还尚未普及的年代,人与人之间很容易就会失去联系,那件事之后,岳云鹏再也没见过那位名叫徐宏的姐姐。虽然他几次试图寻找自己的“被子天使”,可是北京那么大,他知道的只有对方的名字。直到2016年,在一档节目中,节目组几经波折找到了当年那位叫做徐宏的姑娘,并安排岳云鹏与她见面。见面后,岳云鹏拉着徐宏的手,再度讲起了当年的往事。末了,徐宏说:“你都记得啊,今天我见到的是当年的小胖,没错。”
这句话好像一下把他拉回了2002年那个寒冬,和那些他无论怎么努力,日子都没有变好的岁月。遇见郭德纲的那一年,岳云鹏每月已经可以拿到1000块钱的工资了。那是2004年,他在北京潘家园附近的“海碗居炸酱面馆”做着服务员,并且有着明确的“职业规划”:一年后升为领班,工资可以拿到1500,三年内成为经理,工资还能再涨300。彼时,有一位叫做赵铁群的老先生,是店里的常客,在几次聊天后,两人熟络起来,老先生看岳云鹏腿脚利索,招待客人也热情,于是对他说:“你不能一辈子做服务员啊,我认识一个人,叫郭德纲,是说相声的,你去跟着他学相声吧。”那时的岳云鹏,甚至连相声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回答道:“谢谢您的好意,做服务员挺好的。”但到了晚上,岳云鹏开始惦记,这个叫做郭德纲的人到底是谁,于是他在网上输入了“郭德纲”三个字,查了半天,也没查到关于这个人的丁点消息。郭德纲
后来,在这位赵铁群先生的不断建议下,岳云鹏决定去看看郭德纲的演出。看了几次后,岳云鹏在一次次捧腹大笑中,发掘出了其中的乐趣,思前想后,他决定辞职去学相声。一件是跑到饭馆附近的一个黄色IC电话亭给家里去了个电话,告诉父母自己准备学一门“新技术”:“我这两年就不能往家寄钱了,但是我不会向家里要钱。”另一件是去向郭德纲拜师,那是2004年,郭德纲还尚未走红,他对岳云鹏说:“我每个月只能给你200块钱,不过住的地方我可以提供。”
郭德纲与岳云鹏
就这样,工资从1000变为了200,岳云鹏住进了北京庞各庄的大院中,边帮师娘养狗,边练习相声。岳云鹏后来回忆,在当时学相声的分两类人,一种是笨的,一种是极笨的,“我就是后一种。”练习了一年后,他得到了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机会,那本是一段长达18分钟的相声,但是岳云鹏在台上待了不到3分钟,就下来了。“说相声的时候,如果有超过10秒的冷场,那这一场基本就完了,我当时冷场了30秒,后来观众意识到不对,开始鼓掌,我鞠了个躬就下台了。”岳云鹏说这话时,已是十几年后,对于当年的窘态,他早已释怀,可在当时,他下台以后就哭了,并且由于过于紧张,还引发了胃痉挛。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郭德纲再也没有让岳云鹏上台,而是让他在后台扫地。每天下午2点他的师兄弟们开始上台表演,而他早上9点就要来到后台,扫地擦桌子。这样的日子,他一过就是3年。后来郭德纲评价那一时期的岳云鹏:“那些年除了吃饭是特长,实在是没有别的特长,但是这孩子实诚,品德好,这比什么都重要。”这也就是为什么,纵使许多人和郭德纲建议开除岳云鹏,他都没有同意,每次他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再看看吧,但凡有机会,我也不想让他回家去种地。”扫地的那几年,无论是上厕所还是睡觉前,岳云鹏都在不断背着词儿,同时,他一刻不停地学习与相声有关的知识。同门孔云龙曾评价彼时岳云鹏的状态:“在马路上你要是不认识这个人,你会觉得他是疯子,都魔怔了。”慢慢的,岳云鹏有了在小剧场中登台的机会,并且开始在一场场演出中,逐渐形成自己“贱气郎当”的风格,同时,他遇到了自己的黄金搭档孙越。很快,就不断有同门找到郭德纲:“把岳云鹏调到我们后面吧,我们接不住他了”。因为在当时,小剧场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人气越高的演员,出场顺序越靠后。
岳云鹏与孙越
2009年,岳云鹏正式拜郭德纲为师,将名字从岳龙刚改为岳云鹏。两年后,他举办了人生中第一场大剧院专场商演,全场座无虚。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此时的岳云鹏明白,自己终于火了。此时,距离自己在饭馆被骂、居无定所的日子,已经过去了9年。他不知道,当年那位雪中送炭的徐宏姑娘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老家的爹娘,又变老了多少。2003年,国内非典爆发,岳云鹏从北京回到家中,父亲跟他说:“别回北京了,在家里继承做馒头的手艺吧。”琢磨了一晚,岳云鹏答应下来。眼见儿子同意,父亲开心地骑上车,准备去城里买蒸笼和电表,为儿子的“生意”备好器材,此时岳云鹏后悔了,他冲出家门追上父亲,气喘吁吁地对父亲说:后来,岳云鹏不断回想这一幕,如果当时自己就此留在家中,相声界会少一个“岳云鹏”,可是父亲身边,却会多一个“岳龙刚”。
岳云鹏的父亲
回头看来,岳云鹏曾经着急做的很多事情,最终都得到了回应。可是在他的人生中,好像也存在许多,再着急却也无能为力的事情。2013年,岳云鹏跟随德云社在欧洲演出,在演出前夜,岳云鹏接到电话,被告知父亲突然因病离世。这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岳云鹏几近崩溃,此时郭德纲对他说,如果他想放弃演出立马回家,自己完全可以理解。但岳云鹏还是决定,演出完后再回家,做完决定后,他对着平板电脑上父亲的照片猛磕了三个响头,他说:“哪怕有一个观众是冲着岳云鹏来的,这一场我也得上。”
演出结束后在台上哭泣的岳云鹏
在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春节,除夕之夜,坐在沙发前的父亲看到蔡明带着常远登上春晚,转头问岳云鹏:“你有没有机会能够登上这个舞台?”那时的他大概未曾想到,第二年秋天,自己就接到了蔡明的邀请,在那年的央视春晚小品《扰民了您》中,扮演了一位厨师。他更未想到,在自己终于有机会登上春晚舞台时,父亲却已不在世。父亲去世后,岳云鹏总在期盼着有一天能够梦到父亲,可奇怪的是,他一次也没梦到过。他说:“哪怕就给我两分钟,我想和他说一声:爸,我行了,你放心。”2017年,当主持人金星再次问岳云鹏:“是戏比天大,还是父母比天大。”这一年,是父亲离世的第4年,他依然没能与自己和解,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件事情,成为岳云鹏心中一个最隐秘的伤口,不能碰,也不想说。后来,在一档综艺节目中,节目组请来了岳云鹏的姐姐,给他蒸了一锅馒头,蒸完后姐姐对他说:“虽然你再也吃不到咱爹做的馍了,但是姐姐会做,姐姐做给你吃。”“过去的事情都不要记着了,从现在起,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吧。”2017年初,师父郭德纲对岳云鹏说:“今年开始你可以有权利拒绝作品了,如果一个作品你不喜欢,可以选择不拍。”彼时,岳云鹏刚刚拿下第二季《欢乐喜剧人》的冠军,两次登上春晚,并在票房超过10亿元的电影《煎饼侠》中把《五环之歌》唱到了大街小巷。此时的他,似乎终于爬完了自己人生中的一座山峰,可以稍微放缓步伐,不需要太着急了。所以当他最喜欢的歌手李健,打电话邀请他作为帮唱嘉宾出席《歌手》决赛时,岳云鹏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万一演砸了咋办?万一跑调了咋办?我穿大褂还是短裤?我一上台观众万一笑了咋办?”
岳云鹏与李健在《歌手》彩排现场
但另一方面,这种和偶像同台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李健是岳云鹏最喜欢的歌手,他第一次听的演唱会,就是李健的。后来,李健不断安慰岳云鹏,说自己对于冠军并不在意:“留给观众好作品比奖杯重要多了。”听完这话,岳云鹏终于决定作为嘉宾,出现在舞台之上。一个是“音乐诗人”,一个是“喜剧之王”,看似风格极其不同的人,却在合作中达到了一种极为舒适的平衡,同时也将当晚的气氛,推向又一次高潮。其中,岳云鹏几次想去牵手李健,都被李健躲过的动图,将“李健、岳云鹏牵手未成功”这一话题,送上了热搜。在事后的采访中,李健回应了这件事情:“我不太习惯男生与男生之间牵手,但是如果小岳岳和我提前说了,我会和他牵手的。”在这坎坷的人生里,岳云鹏为找不到生计着急过,为学不会相声着急过,为寻不到恩人着急过,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着急过。
后来,一切似乎越来越顺遂,“着急”这朵乌云,还是没有放过他。2019年,岳云鹏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状态,为女儿招聘英语辅导老师,他说:“但凡有一点办法不会这样。”这一年,岳云鹏的女儿7岁了,随着女儿逐渐长大,岳云鹏开始逐渐无法辅导孩子的功课,他的妻子用四个字来形容他的辅导过程:这一年,是岳云鹏成为父亲的第7年,成为丈夫的第8年。
岳云鹏在辅导女儿学习
那一年在村东头,媒婆和岳云鹏说,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是医院的护士,让他骑自行车假装路过:“你偷偷看看那个女生,看中了我再给你张罗。”当岳云鹏骑着车回头偷看时,发现那个女生也正在偷看自己。郑敏说,自己当时看中了岳云鹏两点:一是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姐妹好;二则是他虽然在台上谈笑风生,但是下了台却不怎么说话——这样的男人,踏实。
郑敏与岳云鹏
恋爱后,郑敏从河南来到北京,与岳云鹏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那时,岳云鹏每月靠演出可以拿到2000块钱工资。2011年岳云鹏与郑敏在三里屯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师父郭德纲不仅担任了婚礼司仪,还承包了所有婚礼费用。在酒席上,郭德纲不断夸奖郑敏,说岳云鹏娶了一位好的贤内助,如今看来,郭德纲说对了。
郑敏与岳云鹏回老家补办酒席
这个陪岳云鹏走过苦日子的女人,在岳云鹏飞速走红的那几年,却保持了难得的清醒。一次,在演出结束后,回到家的岳云鹏与郑敏抱怨:“你看我这现场的火爆程度,师父为什么还不让我压轴啊。”听完,郑敏立刻打了岳云鹏一巴掌,说:“你疯了吧”,第二天,岳云鹏就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师父郭德纲,听罢,郭德纲只说了三个字:在岳云鹏膨胀时,郑敏永远站在他的对面,可是当岳云鹏受到舆论攻击时,郑敏从来都会第一个跳出来保护他。一次,岳云鹏因为在节目中不认识演员张钧甯,并说其“不红”被送上了热搜,郑敏随后发布了一条微博:"你不是跟我看过如懿传吗?还有温暖的弦,最美的时光(张钧甯的作品)……回家你还认识我们不?"这一行为,不仅缓解了岳云鹏的尴尬,又表明了张钧甯是有好作品的女演员。另一次则是2013年,岳云鹏因为在父亲去世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选择完成演出,被网友们攻击说其不孝,郑敏也是立刻站出来,为丈夫发声。在今年6月,郑敏因为生病做手术,剃去了所有头发而上了热搜,在网友关切的慰问中,夹杂着岳云鹏简单的两个字:“加油”。这件事情过去不久后,极少在节目中谈论家庭的岳云鹏,罕见地聊起了自己的妻子:“日子过了这么多年,我越来越觉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叫事儿,我们现在越来越像初恋。”
岳云鹏在节目中聊起妻子
他说确实有很多人投来简历,可是始终都不太合适:“那些老师都太优秀了,我怕给女儿太多压力。”
岳云鹏与女儿
“以前,在家呆着休息超过一个礼拜,心里就会慌,着急工作,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在书房待着听着歌,孩子媳妇都在家,这种感觉特别好。”说这话时,他距离自己走红的那个2010年,刚好过去10年,比起那时,他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完成了事业上的几次转身,也成为了别人的丈夫与父亲。但是无论如何,岳云鹏好像都不再那么着急地去争取一些事了。他开始明白,有些东西不用争取,有些东西,争取不来。在今年的儿童节,岳云鹏在网上发布了一张自己小时候照片,在评论里,他向网友解释了照片中自己的腰带:“找了一个类似皮带扣的东西黏在了绳子上。”在底下的一条回复中,一位网友说:“看到你这样说,有点心酸”。
岳云鹏(左一)在今年儿童节发布的照片
实际上,那些苦日子里的“苦”,岳云鹏早已不再介意。他反复怀念的是那个年少的下午,自己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与兄弟姐妹们在村里一圈圈地疯跑。太阳落山时,岳云鹏站在村头的大树下,等待父亲卖完馒头回家,第二天是他的生日,母亲会给他煮两个鸡蛋作为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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