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世界多一点了解
了解和接受世界,孩子有孩子的方式,大人有大人的方式。
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我了解世界的方式已经像水泥那样凝固下来。
有一天,我带一个孩子看绘本书,故事讲“晴天有时会下猪”。拿起这本书,我刹那间就在想:这是幻想,荒诞的幻想,在现实中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现实是我衡量世界的一个标准,现实中不能发生的事情,我只会嘲笑、摒弃和满不在乎。失去一个荒诞的梦,又能够损失什么呢?于是我摆起臭脸,一本正经地给这个孩子读绘本里的文字,心里还准备着一会儿给孩子解释这种事情是不会在世界上发生的,但是孩子看到那些画面、听到那些情节,不停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流出眼泪,他的鼻子上的雀斑得到舒展,又弯又长的眼睫毛闪闪发亮,世界的点点萤火就停留在这个快乐天使的眼睫毛的尖尖儿上。
刚开始,我感到这一切变得很古怪,放缓了读书的速度,绘本里的故事却一直朝前哗哗地奔流着。这个孩子始终在为故事大笑,眯上眼睛,笑得像一团天真的空气,像从现实中蹦出来的一个意外。这时候,什么都是快乐的,整个世界都为快乐而存在:流眼泪是快乐的,打喷嚏是快乐的,尖叫是快乐的,连沉默也是快乐的,就因为幻想晴天里下了一场猪,而我宁可让天空下干净漂亮的红鲤鱼或者浪漫美好的玫瑰花雨,但显然只有下猪才会让孩子这么痛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孩子和我是如此不同,在这种巨大的不同面前,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意识到世界最先是属于孩子们的,世界是把整个自己赐福给孩子的,我们得到的部分其实微不足道。世界以不实的面目、虚构的形象和荒诞的想象力出现在孩子面前,他反而更加厉害地大笑起来,我却在孩子的身旁为一点点现实和坚硬而暗暗苦闷,还被无法实现的想说教他一下的念头弄得怏怏不乐。
但是,我越来越意识到孩子跟世界的亲近,他笑声里的庄严和活力也渐渐地感染和打动了我,即便是水泥块状的生命,也出现了松动。我顺利地读完了故事,合上书,一些画面也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烁。
我一直在对自己说,世界是多么残酷,生活是多么令人不满,所以我要活得理性、理智,要相信现实、依靠现实,硬邦邦的东西拿到手里才算是,他人和梦都靠不住,我咬牙切齿靠自己,最糟糕的事情也不过是世界下雪我落泪。然而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我真的比一个孩子更加了解这个世界吗?我有没有用自己的傲慢和偏见误解和曲解了世界,甚至先把自己设定为挫败者、痛苦者的角色,再来扭曲、偏执地看待和要求世界?我所谓的理性、理智有可能仍旧是脆弱的,或者说是虚幻的,抵挡不了多少风雨。说来说去,做来做去,思来想去,我只不过是始终以自己一个人的方式了解世界,以局部的方式了解整体,谈不上真正的了解,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真正的像一个孩子那样简单、自然、放松和快乐。我握在手里的东西确实像石头那样硬那样沉重,我认为自己在世界里越走越深,正靠近它的核心,实际上我仍旧走在世界的边缘,别的不多说,越来越少的快乐就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孩子,仅仅拥有一个想象中的故事和童话就直接拥抱了整个世界。当失去了孩子了解和接受世界的方式,我十年里的快乐加起来也沒有他一刻的巨大,我什么时候大笑得眼泪如珠,快乐得要飞起来?孩子们甚至从来没有大声说“我要开始了解世界了”,也可能从来没有想着怎么了解世界,但是他们恰恰一下子就了解了世界,他们的位置正处在世界的中心,如同花蕊正处在一朵花的所有花瓣里。我们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真实不真实、奇妙不奇妙,世界不会回答,我只需要问一问自己。
我需要相信故事、梦和想象的力量,坚硬不等于坚强,能忍不等于能干,,如果理性、理智不能让我快乐和宽广,只剩下深刻的教训和张皇的怀疑,世界虽然一如既往地接纳着我,我却仍旧迷路、无助和脆弱,连“假设”一下世界都不敢,它们还有什么意义和趣味呢?
了解和接受世界是一件多么美好和充满乐趣的事情,以正确的方式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期待着花朵像雨一般洒落在全世界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