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访谈”是2016年《萌芽》改版后的新增栏目。和“评论”这种研究者们单方面的梳理不同，“访谈”邀请到了作者来到幕前，和研究者共同碰撞出思想的火花，旨在为读者提供一个别样的阅读作品的角度。

作者 顾湘×库里里

顾湘

1980年2月生，19岁出版首部长篇小说。1997年考入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后留学俄罗斯三年，获得莫斯科国立大学新闻系硕士学位。已出版：《西天》《好小猫》《为不高兴的快乐》《安全出口》《点击1999》等。

库里里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文艺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助理研究员。

库里里：

除了写作，你还画画，能不能说，画画时的你更加随性一点呢？

顾湘：

我画画也会遇到与写作类似的情况——有时候随手的一笔好像已经挺好看了，但却拿不定主意，就不断修改它，最后可能还是第一笔最好。但我就是无法相信第一笔，真羡慕那些对随手一笔也充满自信的画家。

如果非要说画画比写作轻松在哪里，大概是耳朵被解放了。我很喜欢一边画画一边开着电脑听综艺节目，《老娘舅》啊，《锵锵三人行》啊之类的，但这种一心两用在写作时就行不通。

而且画画也很好玩，其中有非常多我还没掌握的东西，就有探索和吸收知识的充实感。当然写作时我也很愉快，不过两者又有些不一样。

另外就是，画画能赚钱！这不是说我会为了钱画画，不是的，我从来没画过存心要赚钱的画，都是我自己喜欢画什么才画什么，但这件事确实比写稿子写小说要赚钱啊！相对来说，我写小说肯定比画画要更加专业，但多亏画画，我才不至于饿死。

库里里：

聊到这里，我们能不能总结说，你的新作之所以如此难产，是因为太过于“精益求精”呢？

顾湘：

不是这样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渐渐没有什么表达和分享的愿望，闲聊之外，我对落实到纸上的一本正经谈论什么，或谈论自己，感到厌烦，或者说兴趣索然。

我看到大多数别人太想表达和分享的样子、对什么事发表观点的样子，也感到愚蠢和厌烦。我觉得人说的话（其实应该是说“写出来的言论”，不包括闲聊好了）实在是太多了，“怎么那么爱说、怎么什么都要说的啦？”我想。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就好像这个访谈。我根本难以想象我要以一个接受访谈的姿态讲几千个字，那些字一点也不确凿，你不可能几千个字就把事情说清楚。就像之前在谈论的问题，我觉得随便说说的话根本不值得写，写出来也根本不对。我更没有很想跟别人交流关于“我”的内容，你看所以我觉得这个访谈是很荒谬的，如果不是你非要问，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提侬智高那篇小说，这才是我懒得写的最主要原因吧。

库里里：

可是，他人的观点的轻浮，并不会影响你分享的质量啊。

顾湘：

或者说，跟分享出来相比，我更在意我自己的体验。假如写作会耽误我自己去获得新的体验，那么大可以不写，也无所谓的。

前面提过，我的体验、感受和想法大量而密集，而我每天都在获得更多。所以我根本来不及也没空去写（如果要写得确切的话，如果不确切不周全的话，更没有写的必要）。人跟人之间难免是有误解的，素昧平生的人怎么看我，我并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很在乎要把我的什么东西传达给他们，可以说缺少表达的欲望。比起吐露，我更倾向于享受一种隐秘的快乐。不屑于什么都要讲出来，更不屑三言两语又不确切的言论。

就好比我最近在玩一个游戏，每天步行20公里，一路上看到了许许多多事，获得了许多感受和体验，但是我第二天又要去体验了，怎么写呢？那么我觉得我宁可第二天再去获得更多感受和体验，也不用把时间花在写出来，告诉别人我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我这些年大概都是这样的，就像那本《巴托比症候群》里王尔德说的一样，具体说了什么我忘记了，大概是别人问他你这段时间什么也不写在干嘛，他说“无所事事”。像《刀锋》里的拉里，他把时间用来“晃膀子”（虽然人物原型最后还是写了）。无所事事也好，晃膀子也好，其实都是一件要花全部时间在干的事，而不是什么也不干，同时也是“懒得跟你说我做了什么、感受了什么、想了什么”的简单说法，因为要说起来解释起来太麻烦，也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我一直这么觉得。

库里里：

王尔德那句话是“真正有天资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无所事事”吧，他还说，“勤奋，是一切丑陋的根源，而我并没有全然放弃思考。”

顾湘：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无所事事”是对憋着写一个大东西的敷衍的说法，不是的，“无所事事”本身是一件重要的事，我全心全意在追求的事，这当中包含着我说的那种隐秘的懒得解释的快乐。当然并不是真的干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即使真的干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那也可以是一件重要而丰富的事。佛陀可能愿意对他的门徒稍作解释，而晒太阳的第欧根尼可能更懒得告诉你和对你解释他在干嘛。他体验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不需要说出来让人认可他晒太阳的行为，又麻烦，还耽误时间。如果我有很多钱，不愁生计，大概我更不会让人看到我写了什么，也不会把我画的画拿出来，我更想悄无声息地活着，偷偷地快乐。我有很多快乐的途径，向所有人分享关于自己的内容肯定不是我的首选，甚至称不上一个我很喜欢的选项。写了什么画了什么干了什么，其实不需要让人知道。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7年第一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