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一男一女对面而坐。

“小乔，帮我把洋葱挑出来吧。”

乔锦官把餐盘往前一推，再一次向对面的乔诗诗提出要求，他无视正埋头吃饭的乔诗诗对他的无视，反而唇角越扬越高，又反复要求了几遍，空气里都带了十足的挑衅味道。

终于，乔诗诗深吸了口气，把头抬了起来。

四目相对，有电流激荡，滋滋作响，这是大乔与小乔的第N次正面交锋！

乔诗诗一脸严肃，拿出在警校模拟审讯犯人的气度，屈指敲了敲桌子，对面前不屑一顾的少年开口道：

“第一，长幼有序，早就和你说了，我是大乔，你是小乔；第二，我是你妈请来暗中保护你的，不是你的挑菜工；第三，还有67天就要高考了，希望你端正学习态度，别再让你妈担心了。”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乔锦官已经扑哧笑出：“啧啧啧，还有模有样的，你真拿自己当我表姐啦？”

他凑近压低声音，一挑眉，略带奚落：“乔sir，别忘了你的正经任务，你倒是先把那‘贼’捉到啊。”

乔诗诗被一噎，刚想怒喝一声“乔锦官”，但发现喝出又会变成“乔警官”，白白让他占去了便宜，只得恨恨地将筷子一敲：“啰嗦什么，吃饭吃饭！”

乔锦官今年高三，乔诗诗今年大三，一个是准高考生，一个是实习片警。

好巧不巧，乔锦官在读的学校，刚好位于乔诗诗管治的辖区范围内，所以她实习以来接到的第一桩任务，居然是保护英雄学子顺利高考。

所谓“英雄学子”，自然是生在成都，长在成都，连名字都取了成都雅号“花重锦官城”的乔锦官。

他是个体育生，高高瘦瘦的，学习吊儿郎当，却在某一天忽然收到一面锦旗，成了学校大肆报道的“英雄学子”。

一个月前，乔锦官在公交车上抓到了一个小偷，那家伙胆大包天，竟然直接上手抢夺起一个妇人脖子上的金链子，满车的人无一敢管，就在妇人的尖叫声中，靠窗睡着的乔锦官猛然惊醒，恰看见那凶神恶煞的小偷掏出匕首，他来不及多想，及时将怀里的篮球砸了出去。

像上演了一场电影般，砸球、夺刀、搏斗……一系列过程下来，乔锦官摇身一变，成了英雄学子。

却在表彰大会开完没多久，乔锦官新发的篮球服竟被人剪了个大窟窿，上面还用黑色的记号笔写了个醒目的数字——

119。

119，恰是那时乔锦官距离高考的日子。

如一个恐吓，意外开始频频发生，扎破的篮球、撕烂的书本、墨水倾倒的课桌，每一次破坏都会留下一个数字，107、96、88……

像是死神的倒计时，暗处潜藏的那个影子无孔不入，叫人防不胜防，起初还以为是同学恶作剧的乔锦官终于意识到，想起那个在公交车上被他抓住的小偷。

当时那人仓皇跳下车时，紧盯他校服前的校牌，一声恨骂：“臭小子，我记住你了，高三七班是吧，你等着！”

他剑眉一挑，不屑一顾：“行，我等着，谁不来谁是孙子！”

他那时压根没想那么多，后面几天过去了也都没事，渐渐就将这茬抛诸脑后了，如今忽然意识到这些可能都是那小偷的“手笔”，一时间，乔锦官居然哭笑不得。

这就是所谓的“你等着”？也忒没胆了，连正面都不敢露一个，搞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跟个暗戳戳的娘们似的。

乔锦官不在意，他妈知道后却如临大敌，当即就瞒着儿子上了派出所。

乔诗诗现在还记得乔妈妈做笔录的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满眼都是担忧。

她说这贼太缺德了，搞恐吓战术，来个倒计时，就是想让她儿子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在高考那天对他下手，让他抱憾终身……

这分析很有道理，做完笔录后所里一合计，齐齐将目光定在了乔诗诗身上。

就在那个平常的午后，大三初来乍到实习的片警乔诗诗，诞生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高三七班英雄学子，乔锦官寸步不离的陪读……表姐。

乔锦官与乔警官的初次会面绝不算愉快。

那也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乔诗诗脱去警服，一身白T，挎着肩包，踏入了“新表弟”的高中部。

才一见面，她就送了乔锦官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因为在乔妈妈手机里见过“表弟”的照片，所以当乔诗诗眼尖地在操场上认出乔锦官，并发现他正被人勒住脖子满脸通红时，乔诗诗几乎没有犹豫，甩开肩包，一个箭步冲上了上去，气势如虹，响彻长空——

“放开他！”

那是个极其漂亮的过肩摔，乔诗诗在警校打的底子果然不错，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惊呆了正在上体育课的同学们。

对，就是体育课，教学生防身术的体育课。

就在刚刚，乔锦官正和搭档演练得正欢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咔嚓，摔坏了他的搭档。

地上无辜遭殃的小胖欲哭无泪。

直到这时，被同学们团团包围的乔诗诗才醒悟过来，自己犯了多么大的一个乌龙，面对体育老师的连声追问，她窘迫欲死，情急之下一指乔锦官，脱口而出：

“我，我是乔锦官同学的表姐，表姐……”

乔锦官张大了嘴，刚想说些什么，乔诗诗已经饿狼般扑了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急切道：

“小乔表弟，你妈没告诉你吗？来之前我还和你通过电话的，对，我就是前来帮助你的辖区片警，编号28097的乔诗诗……”

后来的乔锦官回想起来这一幕，总是会由衷地对乔诗诗道：“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就好像一记闪电砸下，我耳边骤然响起了《最炫民族风》的歌声……”

说这话时乔诗诗已经和他成了同桌，乔妈妈特意找校里领导解释了原因，使得乔诗诗成了有史以来最特殊的陪读，陪着高个儿的乔锦官坐在了最后一排，一起上课一起听讲，宛如古时候的贴身书童。

乔锦官对乔诗诗的评价是，出场时像匹疯狼，陪读时像只壁虎。

他给出这评价时，乔诗诗正在帮他整理试卷，闻言转过头，面无表情：“表弟，你想上厕所吗？”

一击即中，前一秒还眉飞色舞的乔锦官立刻脸色一变，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这个“典故”还要从乔妈妈给儿子买的营养品说起。

因为是体育生，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学习，格外辛苦，乔妈妈心疼儿子，所以特意给他买了一套国外进口的营养品，好好补一补。

乔锦官本来不耐烦吃这些东西，偏偏身边有个陪读“表姐”，不遗余力地执行他妈的命令。

这营养品别的功效乔锦官没尝出来，倒是吃了后新陈代谢旺盛，上厕所的次数以坐火箭的速度攀升，他都觉得自己快尿频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每次上厕所乔诗诗都一定要寸步不离地陪他去！

乔锦官简直要抓狂了：“你疯了吗？你还是不是女人？你再这样我要告你那什么骚扰了！”

“我不进去，就在门边站着，你有事叫我，以防万一。”乔诗诗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厕所可是最好藏匿犯罪分子的地方，据我们警校的数据库显示，从2000年到2014年，全球共有厕所偷袭案例……”

“打住！”乔锦官忍无可忍：“变态！”

他忿忿起身，“爱跟不跟，反正丢脸的是你。”

呵呵，毕竟年轻，乔锦官想得太单纯了，丢脸的绝对不只是他“表姐”乔诗诗！

从那天以后，整栋教学楼都在传，高三七班的体育委员上厕所自带“保镖”，次数频繁，似有隐疾……

学校论坛上更是议论纷纷，标题夸张，各种调侃，他如厕的背影成了一道风景线，他所在的厕所成了一处景点，他，就是公交车上勇斗歹徒的英雄学子，乔锦官！

乔锦官快要被自己胸头的一口血怄死了！

人说丧失理智会变蠢，果然不假，变蠢的乔锦官在极度悲愤下，做了一件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憋尿！

他硬生生地憋了四堂课，终于在最后一堂数学课结束前十分钟，大叫一声，猛地站起，然后在全班惊骇的目光下，憋红着脸，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就一头栽了下去。

全年级沸腾了。

比之前更爆炸性的新闻传开了，乔锦官千载留名了，他成了高中部第一个因为憋尿在课堂上昏过去的学生。

虽然在憋尿事件后，乔锦官恨恨扔了所有营养品，也勒令乔诗诗再不准跟他上厕所，但他仍会时不时受到来自这位“表姐”的刺激。

开始是乔诗诗出于对他的担心，长了心眼，课间都要多嘴问一句，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一记极具杀伤力的武器。

每当乔锦官将卷子扔给乔诗诗做，或是想让她帮忙写篇作文时，乔诗诗都会原样不动地推给他，然后轻飘飘地来一句：“表弟，你想上厕所吗？”

乔锦官差点没咆哮掀桌！

在“百炼成钢”后，贼没捉到，乔锦官终是心力交瘁，不堪重负：“承认吧，什么特殊任务，你其实就是和我妈串通一气，替她来监督我读书的小贱人吧。”

乔诗诗嘿嘿一笑，转过头驾轻就熟地过招：“不用太感动，请记住我的编号，28097，为人民服务，无上光荣！”

乔锦官又是一口血想要喷出：“哥屋恩，滚！”

就在这样插科打诨的日子间，数字狂魔，对，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贼，他们给他取了代号，叫他“数字狂魔”，他“不负所望”，又出手了两次，分别留下了“75”和“68”这两个数字。

这两次，不偏不倚，刚好一次是乔锦官因如厕自带“保镖”在学校论坛走红的日子，一次是他自己蠢死在课堂上憋尿引起全年级沸腾的日子。

乔诗诗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了，这数字狂魔也忒神通广大了，这是对乔锦官了如指掌的节奏啊，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简直……太可怕了。

比起乔诗诗的愁眉不展，乔锦官显然开怀很多，因为他终于有个能“攻击”乔诗诗的地方了。

所以在食堂里，他才会故意挑衅叫她挑菜，还凑近压低声音，啧啧奚落她：“乔sir，别忘了你的正经任务，你倒是先把那‘贼’捉到啊。”

乔诗诗恼怒不已，更加绷足了劲找线索，不过在接下来几天，她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日课间，她推醒抱着篮球呼呼大睡的乔锦官，一脸严肃：“小乔表弟，经过我缜密的分析，我有一个大胆的推论，你说这会不会是……”

懵懵懂懂的乔锦官还没听清个所以然，耳边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乔锦官。”

他和身旁的乔诗诗同时抬头，入目的是一袭白裙，以及班花洛雪含羞带笑的一张脸。

“乔锦官，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当抱着篮球的乔锦官起身同洛雪出去，两道背影一起消失在门口时，乔诗诗才回过神来，喃喃着那没说完的后半句：

“……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洛雪向乔锦官告白了，在距离高考还剩63天的时候，还约他晚上在操场见面。

“你……答应了？”

“嗯，答应了。”顿了顿，乔锦官补充一句：“干嘛不答应啊？”

乔诗诗对上少年坦然的目光，一下觉得胸闷不已：“在这个关头你想早恋吗？”

乔锦官眨眨眼，凑近乔诗诗，笑得狡黠：“不是，我只答应操场见面，没答应表白，虽然不讨厌，但也没多喜欢，先看看呗。”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脸上，那一瞬，乔诗诗满头黑线，下意识地就想摸到腰间，看自己有没有带枪。

昏暗的灯光下，偌大的操场成了情侣约会的好地方，时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几对，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踱步。

乔诗诗挎着包，亦加入了他们中，只不过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的两道背影。

当初知道乔诗诗连约会都打算跟着时，乔锦官直呼“大煞风景”，又打量了乔诗诗半天，最后啧啧给了一句评价：“人民警察做到你这份上，简直了。”

乔诗诗不以为意，又拿出一副老干警的派头：“小屁孩懂什么，我跟你说啊，越是操场那种昏暗的地方，越是容易藏匿不法分子，据我们警校的数据库显示，从2000年到2014年，全球共有操场偷袭案例……”

“得得得，您老打住，打住……”乔锦官捂住耳朵，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摇头故作惋惜：“28097号的小乔同志啊，我似乎已经预见了你的未来，你一定要做好嫁不出去的准备，没事的，这年头‘黄金剩斗士’太多了……”

夜风飒飒，此刻走在昏暗的操场上，回想起白日里乔锦官的埋汰，乔诗诗百感交集，又心塞又好笑，不由冲着前面那道俊挺的背影挥舞了几下拳头：“小兔崽子，自己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她说完不经意地一瞥，却是路灯下有黑影一闪而过，她眼皮一跳，几乎脱口而出：“李哲？是你吗李哲？”

李哲，高三七班的物理课代表，与乔锦官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一个矮，一个高；一个坐第一排，一个坐最后一排；一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咳咳，当初乔诗诗这么对比的时候，最后一条乔锦官说什么也要她改掉，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开什么玩笑，小爷明明是头脑也发达，四肢也发达的神奇存在！”

乔诗诗做嫌恶状，伸手上前：“书拿倒了少年！”

那时课间打闹，也没留意李哲正好从门外进来，等到乔诗诗发现时，李哲已经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他听到了他们玩笑的对比，乔诗诗只觉大窘，又愧意满满，还来不及说什么，李哲就已经低头快步走了。

那真是个……老实人。

李哲长得瘦瘦小小，在班上一向没什么存在感，偶尔还会受点小欺负，所以乔诗诗从来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种场合撞见他，而理由还是那么的叫人大吃一惊——

“其实，我，我今天也向洛雪表白了，但她不同意，转头，转头就约了乔锦官……”

操场一角，昏黄的灯光下，瘦小的李哲几近哽咽，听得乔诗诗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这可怜的孩子。

“那个，姐姐告诉你啊，到了大学你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到时好姑娘随你挑，真的……”

夜风迎面拂来，乔诗诗安慰得笨手笨脚，李哲却摇摇头，哭得更加伤心了：“可没有姑娘会喜欢我这种，我这种……”

他声音哽咽含糊，后面说的两个字乔诗诗没有听清，还没等她问出来时，李哲已经一抹眼泪，双眼红红地望向她，目光带有恳求：

“请，请替我保守住这个秘密，拜托了！”

乔诗诗一愣，怔怔点头，还想说些什么，李哲已经鞠了个躬，快步而去，瘦瘦的身影瞬间就没入了夜色中。

不知在风里站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玩笑声，乔诗诗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小乔同志，你今天有点‘玩忽职守’啊，去哪溜达了？转了好几圈都没见你跟着，小爷还以为你被敌国特工抓走了，害小爷火急火燎地结束约会，生怕赶不上给伟大的特工们塞钱送礼啊……”

回头就望见乔锦官那张大大的笑脸，无赖又欠扁，乔诗诗没来由地就觉得讨厌，一声哼，理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去。

“害人精！”

挨了骂的乔锦官莫名其妙，挠了挠脑袋，紧跟上去：“乔大姐你更年期提前了是吧？”

当又一个数字“60”出现时，乔诗诗已经十分淡定，毫不夸张地说，她已经摸清了数字狂魔的“作案规律”，那就是——

每当乔锦官有什么事情发生，数字狂魔就会出来，像个地质勘测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感知。

“75”是因为乔锦官在学校论坛走红，“68”是因为他憋尿昏倒引起全年级沸腾，而“60”，则是因为班花洛雪的礼物。

对，就是那张限量版的NBA篮球明星海报，乔锦官这边还没捂热，那边就被数字狂魔毁掉了，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60”，极尽挑衅！

这一次，乔锦官是真的怒了。

“别给小爷抓到，居然敢涂花艾弗森英俊无比的脸，简直太过分了！”

乔诗诗瞥了眼海报上粗犷的黑人球星，耸耸肩，表示难以苟同乔锦官的审美。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乔诗诗有计策了。

她附在乔锦官耳边一番窃语，未了，得意哼哼：“你等着吧，数字狂魔马上就会落网了，这就叫‘乔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因高三学生压力大，学校每个月专门有堂解压课，供学生们游戏放松，这一回，不知是谁发起了一项活动，高三七班票选起了班草，一片热闹间，好人缘又长得帅的乔锦官自然以高票当选。

当他从台上接过临时做的“班草通行证”时，他夸张地一甩头：“天生丽质，就是这么自信！”

全班哄然大笑，乔诗诗也在台下笑得拍桌子，却没有人发现，她正眼观八方，大脑高速运转，不放过一点蜘丝马迹。

获选班草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风平浪静；

第三天，风平浪静；

……

那张由校牌改造成的“班草通行证”，放在了乔锦官桌上最醒目的地方，他每天高举在手上摩挲几百遍，就差没买个框把它裱起来了。

可惜，还是风、平、浪、静！

乔锦官不由怀疑起乔诗诗判断错误，他真的快忍受不住了，因为每天中午和乔诗诗挤在书柜里一起守株待兔，真的好、热、啊！

高三七班的小书柜，在这几天里，成了乔锦官和乔诗诗的根据地，他们每天中午都会藏在里面，等那个数字狂魔现身，然后来个“人赃并获”！

因为按照乔诗诗的数据分析，那数字狂魔十次有九次都是中午动的手，等到乔锦官下午上课一来看，东西已经遭到破坏了。

这一回，乔诗诗有理由相信，数字狂魔的目标，绝对会是——

那张被乔锦官天天高调显摆，制作无比浮夸的“班草通行证”！

“可是大姐啊，人呢，人呢？”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忍无可忍的怒吼从一角的书柜中传出，藏在书柜中的乔锦官汗流浃背，已经快被闷晕了。

他长手长脚，蜷缩成虾米样委实不容易，还得和乔诗诗紧紧相贴，闷热加倍，他简直觉得自己傻冒透顶了，居然会相信乔诗诗的分析，陪她来做这样一件可笑荒谬的事情！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当乔诗诗又拿出那句“乔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来安慰他时，乔锦官的声音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

“大姐，这么热的天，我不去午睡不去打篮球，陪你窝在这个小书柜里，你觉得我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嗯？和数字狂魔相比，我们谁更像烤熟的鱼？”

乔诗诗也被挤得满脸通红，刚想说什么时，耳尖一动，却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她一把拉住想要出去的乔锦官，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兴奋不已：

“来人了，鱼上钩了！”

说时迟那时快，乔诗诗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猛地按住了那道瘦小的背影，彼时他正在“校草通行证”上写下新的数字，哐当一声，手中记号笔坠地，随之响起的是乔诗诗与乔锦官异口同声的惊呼：

“李，李哲？”

那个转过头，惊慌失措，哆嗦着脸的，正是高三七班的物理课代表，李哲！

他手下的数字都已写到一半，是个残缺的“52”,与黑板旁的高考倒计时一模一样！

从119到52，这个隐匿两个多月的数字狂魔终于落网，但居然是李哲！老实又瘦小的李哲！

乔诗诗与乔锦官张大着嘴，面面相觑，觉得整个世界观都颠覆了。

如果说几个月前，李哲对乔锦官还仅仅停留在“羡慕”的阶段，那么当乔锦官在公交车上勇斗歹徒，被评为英雄学子后，他对他的情绪就已经升级成了“嫉妒恨”。

这一定是个心有不甘又无比哀伤的故事。

乔锦官绝不会知道，当时那辆公交的最后一排上，还坐了他两个同班同学，不是别人，正是班花洛雪与物理课代表李哲。

他们目睹了他勇斗歹徒的全部过程，一个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崇拜，乃至后面发展成了浓情告白，一个却因他的对比显得懦弱不堪，从而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嫉妒与怨恨。

李哲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多么幸运地和洛雪坐上了同一辆车，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她说了几句话，但这一切，都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亲眼看见了那小偷抢夺妇人脖子上的金链子，洛雪急了，一推他：“李哲，快去帮忙！”

他却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甚至颤抖的手心里都出了层细汗。

洛雪推了他几下他都没动，那时的他一定看起来懦弱至极，因为没多久洛雪就在他耳边低声骂道：“胆小鬼，你还是不是男人？”

她说着就要站起，显然想出面帮忙，他却一个激灵，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别，别去，危险！”

洛雪当时看他的眼神他肯定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是种怎样的鄙视与厌恶啊，叫他后来梦里都是那种铺天盖地的刺痛。

就在他们僵持中，那小偷忽然掏出匕首，妇人尖声呼救，电光火石间，一个篮球直接砸了出来——

英雄学子乔锦官，诞生了。

“你不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不知道那时洛雪看你的眼神，我，我在你面前像个小矮人，我无地自容，我简直……”

教室里，浑身颤抖的李哲再也说不下去，终是抱头痛哭。

如果没有乔锦官的衬托，他或许不会显得那么卑微，毕竟满车的人都没有谁站出来管，但，但偏偏就是多了一个……见义勇为的乔锦官。

他看着他收下锦旗，看着他被封为英雄学子，看着洛雪跑上去给他献花，看着他站在高台上，阳光洒满全身，像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而他是大英雄，他却是蜷缩在阴影下的小矮人。

洛雪毕竟是厚道的，没有说出当时他也在车上的事，给他留了面子，但她看他的目光他受不了，他更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他仿佛着了魔，从他偷偷摸入教室，将乔锦官新发的篮球服剪了个大窟窿，还留下“119”那个醒目的数字时，就着了魔。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他只是想吓吓乔锦官，每当他又得了什么荣誉，或是又出了什么风头，他就会忍不住摸到课桌里，摸起他那只藏着的记号笔。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为什么他总是光芒四射？为什么他要那么勇敢？为什么……洛雪要向他告白？！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座大山压在李哲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有拿起记号笔，写下一个又一个数字时，才能稍稍发泄出来。

他像见不得阳光的小丑，永远只能在乔锦官身后偷偷仰望他，甚至偷偷跟在他和洛雪身后，看他们在操场上约会。

但他没有想到会遇上乔诗诗，那个曾以为是乔锦官表姐，如今才知晓真实身份的“乔sir”。

夜风飒飒中，第一次有人那样安慰他，即使笨手笨脚也让他心头温暖，他捂住脸，泪水却流得更多了：“可没有姑娘会喜欢我这种，我这种……”

他声音哽咽含糊，后面说的两个字只有自己听见了，那其实是——

懦、夫。

对，他就是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loser。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出来，即使拼得头破血流，也不要再做一次懦夫！

“有人长得高就会有人长得矮，有人坐第一排就会有人坐最后一排，有人勇敢就会有人胆小，世间万物都是不同的，不必耿耿于怀，一次的退缩算不得什么，更不会一辈子都打上懦夫的烙印，只要心中正义仍存，下一次，下一次勇敢站出来，战胜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一时的迷失也算不得什么，青春印记里的心魔很好打败，打败了再走回正确的路，依旧海阔天空，风轻云淡。

声音在教室里久久回荡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入，浑身颤抖的李哲抬起头，只对上乔诗诗善意的笑容。

她与乔锦官互视一眼，又同时望向他，十分默契地说了同一句话：

“我们没有见过数字狂魔，以后也不会再有数字狂魔了，对吗？”

李哲怔怔地望着他们，通红的双眼眨了眨，只见乔诗诗伸出手指，唇角微扬：

“来，拉钩，说话算话，李哲，我们又多了一个秘密。”

她转头望向乔锦官，乔锦官立刻会意，也伸出了一个手指，笑声在教室里响起：

“三个人的秘密。”

那一刻，屋外的阳光很灿烂，那些黑暗的犄角旮旯都被照亮，与之一同蒸发的，除了数字狂魔这个身份，还有青春印记里的许多许多……

后来乔锦官问乔诗诗，为什么那天在教室拉钩时，她说和李哲又多了一个秘密，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乔诗诗歪头想了想，勾勾手指，乔锦官立刻凑过去，她在他耳边一声轻笑：“总之不会是你想知道的秘密，害人精。”

那时乔诗诗已经实习完毕，回到警校，乔锦官和她一起坐在栏杆上，俯瞰整个操场。

被耍了的乔锦官一瞪眼，刚想开口，忽然像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脸：“好吧，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煞有介事地拆开信封：“数字狂魔又出现了。”

“啊？！”无视乔诗诗惊诧的神情，乔锦官取出信封里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摊开：“让我看看，这回的数字是什么……”

“20142578009，对，就是这个数字。”乔锦官摸摸下巴，抬头望向呆住的乔诗诗，“好了，小乔同志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静默了几秒后，乔诗诗发出一声尖叫，一把抢过那东西：“你居然报了我们学校，通知书都下来了，这是你的新学号对不对！”

乔锦官任她抢去，看她惊喜不已的神情，不由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我长手长脚，身手敏捷，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人服务的料，所以学姐不准备对即将入校的学弟说些什么吗？”

乔诗诗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捧着录取通知书左看右看：“没什么想说的……”

忽然，像想到什么，她蓦然抬头：“实在要说的话，就一句……”

咳咳，清清嗓子，乔诗诗一声吼出，惊起飞鸟四掠，久久回荡在操场的上空——

“请学弟记住，再次声明，长幼有序，我是大乔，你是小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