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喜欢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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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告诉我,他买东西,总喜欢买最贵的。他指着鼻梁上的眼镜说:“这副镜框就2000多块。”
要知道那是20世纪末,我一个月的工资才400多块,但是他的话没能让我肃然起敬,反感却油然而生。我感觉他在炫富,而炫富的人是浅薄的。
他又问我是否喜欢名牌,可怜那时候我所知道的名牌无非是佐丹奴和天美意,我讷讷无言,在心里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我不喜欢炫富的人,觉得他们既空虚又虚荣,可是那年作家张贤亮来合肥参加活动,活动间隙大家在休息室闲坐,他居然指着自己那条咸菜色的灯芯绒裤子问大家:“你们猜我这条裤子多少钱?”
各种价钱被报出来,极高极低的都有,他笑而不语,末了说:“我这一身,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国际名牌。”
我当时就无语了,心里想:至于吗?您老也是写出过《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种名作的,怎么也拿什么名牌不名牌的来说事?再说了,名牌又怎样?还不同样是两条裤腿,你不说别人也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吧,那么多年里我始终都是一个安贫乐道、不慕浮华的人。这不是仇富,我也知道那些名牌比大路货好那么一点点,可是那么一点点,值得我们花费那么多生命成本去争取吗?
时间固然就是金钱,金钱何尝不是时间?那些东西再好,终究是身外之物,我宁可多一点儿闲适,与自己全身心地在一起。
简单来说就是,我觉得待在那里什么也不干,比急吼吼地到处去挣钱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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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疑似懒惰的想法并不是我一个人有,我的偶像嵇康先生多少年前就在《与山巨源绝交书》里写道:
(我)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飧以嘉肴,愈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个把月都不洗一次头,不到尿急都不去小便,他的性情与热爱自由的麋鹿相同,若是谁想强制他,他宁可转头去赴汤蹈火。就算有人优厚待之,他想念的,依然是山林与丰草。
美国人梭罗,算是他跨时空的盟友,也曾盛赞“懒惰是最诱惑人的事业”。
他们懒得振振有词,懒得富有优越感,给我提供了强大的心理支撑。至于说穷一点儿,根本不是事儿,可以使用替代品啊,只要内心强大,200块的裤子穿起来和两万块的裤子并无差别。
《红楼梦》里,家境殷实的宝姐姐,除了和尚规定她必须戴的那个金锁,也不戴任何金饰玉佩之类,她是书中最为智慧之人,在繁华极盛的时候,就做好了家境凋落的准备。
有了这么多理论储备,我很容易就长成了一个懒洋洋的人,并且以这种懒洋洋为傲,对那些打了鸡血般去奋斗的人百般看不上眼,认为他们穷形尽相。这境界,庶几接近于嵇康、梭罗这些先贤了吧?
然而,30岁之后,我渐渐觉得不对劲,那就是,我并不真的像嵇康、梭罗那样安贫乐道。我喜欢物质生活,看见好看的东西会两眼发亮、满心欢喜,再极端一点儿,还会有过电的感觉,我没法不怀疑我之前对自己做的那些心理建设是自欺欺人。
而吾友黄小姐则给我提供了一个鲜活的例证。若能搜索一下黄小姐人生里的关键词,出现最多的大概就是“挣钱”。对于“挣钱”这件事的热情,黄小姐要是自称第二,我的朋友圈里没有人敢称第一。
她每天写啊写啊,基本上不是在挣钱,就是在去挣钱的路上……
经我这么一描述,是不是好俗?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随着黄小姐钱挣得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美。
这倒不是因为她有更多的钱去买衣服、做美容什么的,而是,她目标坚定,行动果决,脸上的线条越来越简洁,没有各种纠结淤积在脸上的晦暗之气,也没那么多闲出来的哀怨情伤,整个人是光洁明净的。
她的生活箴言是“先挣点儿钱再扯别的”,窃以为,是挣钱让她更爱这个世界,也让世界在她心中更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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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认识的另外一个姑娘,则走到了生活的反面。那天我接到她的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她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哪怕月薪只有两三千。
她的话让我愕然,我们多年未曾往来,记忆中的她,美丽温婉,与世无争,从收入较高的业务部门主动退回到行政职位,只想精打细算地过好小日子。她喜欢植物,桌上有小小的多肉。
她衣着朴素,以碎花为主,一条裙子穿在她身上,就格外像一条裙子,看着她袅袅然的脚步,总是未能免俗地想起“岁月静好”四个字。
但是,她告诉我,她所在的公司江河日下,她不能安心坐办公室了,要出去跑业务,她没有跑业务的能力,在公司已经快混不下去了。
听着她的讲述,看着窗台上扑进来的阳光,我发现她落魄至此的原因,就在于她少了一点儿欲望。
突然想到,我那些竭力与欲望划清界限的偶像,嵇康以及梭罗,他们都没有活得很长久,可我还想活得更久一点儿。
我和宝姐姐也不同,处在她的位置上,除了收缩欲望,无别的路可走,但现在,我们的生活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假如宝姐姐活在当下,估计也会先去挣点儿钱。
并不是说,非得逼着自己穷凶极恶地去挣钱,只是假如你并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就不要拿懒惰当境界。黄小姐说,当年她一个月挣400块时她很高兴,现在挣更多她同样高兴,重要的不是数字,而是一直在为自己的愿望竭尽全力。
另外,想挣钱这件事,如同保持贞节,自己想这么干没错,但不要成为衡量别人的标准。
每一个人都是一片深海,也许人家志存高远,别有一番大事业可干,比如,暗地里琢磨着写部可以比肩《红楼梦》的名著而不屑于去挣钱。别管人家写得出写不出,只要人家自得其乐,就不关别人的事。
我们要做的,只是扪心自问:你到底喜不喜欢钱?如果喜欢,那就先去挣一点儿吧,把和自己的欲望做斗争的工夫,用在挣钱上吧。
闫红:作家,著有《误读红楼》《她们谋生亦谋爱》《哪一种爱不千疮百孔:张爱玲爱过的那些人》《诗经往事》《周郎顾》《彼年此时》《如果这都不算爱:胡适情事》等。微信公众ID:erlintutu
本文选自《读者 · 原创版》201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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