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哲空空

◆ ◆ ◆

地球毁灭前夕，我在实验室里见到丁丁，我的外甥。

多年以前，丁丁有个长脖子，面对电脑时，能让他更靠近二次元世界。除了学校的必修课，他从不读课外书，他的知识储备，几乎都来自一个叫“哔哩哔哩”的网站。

有这么个外甥，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太骄傲；同样，我不懂二次元，不听“掏粪男孩”，闲了爱读几本书，在丁丁眼里，这个习惯一点不酷。

可能这就是所谓代沟吧。

这天，丁丁来我家作客，我们破天荒地聊了十多分钟。

舅舅，金正男被刺杀了，你知道不？

知道。

有分析说幕后主使是金正恩，这不是真的吧？

很可能是真的。

可是……可是他是金正恩的哥哥呀？弟弟怎么会杀哥哥？

我放下手中的《西方哲学史》，看了他一眼，丁丁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中闪烁着和他年龄不符的天真。等到今年四月，他就满十四周岁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大意是弟弑兄，子弑父的事情，古已有之，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说有名的沙丘之谋玄武门之变，就是春秋战国这几百年，此类惨剧就层出不穷。我讲得滔滔不绝，顺便掉了几个得意的书袋，听得丁丁目瞪口呆。临末了，我拍拍他肩膀，年轻人，别老沉迷网络，有空读点书。丁丁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神有一点呆滞，仿佛第一次来到三次元。

丁丁离开后，我走到窗前，看一架飞机缓缓划过天际，云彩显得很低，季风吹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个月后，丁丁又来找我，言谈中能感觉他读了不少书，但困惑也随之越来越多，对于金正男被刺事件，他始终无法释怀。

舅舅，没想到古代手足相残的这么多，但我们活在现代，人类不是进步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如何作答，于是故作深沉地说：人类代代相传，有些东西是随DNA渗透到血液里的，意识和记忆由原子携带，经过几千年衍变，现代人的原子构成中，有孔子的，有释加牟尼的，有耶稣的，同时也有黑暗面的，比如那些弑兄者和弑父者的……但人类一路走来，总是越来越进步，随着文明的进一步发展，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杜绝……

关于原子携带信息，我已忘了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只是临时搬来救急，瞎说一气，顺便安慰丁丁，让他不致于对人类失望。看着丁丁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暗暗嘀咕，文明进步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要知道，死人最多的战争，是发生在离现在不远的二十世纪……

 从这以后，在我影响下，丁丁越来越爱读书。看着他一天天成熟，我却感到惴惴不安，他天真如白纸的神情再不曾出现过，高中毕业时，他求我为他写句话，我抄了句英文歌词：Don't carry the world upon your shoulder .

或许如王尔德所说，悲剧有两种，第一种是得不到想要的，第二种是得到了想要的。我不知道丁丁的改变是好是坏，或者说本无所谓好，无所谓坏。

这个世界却一天天变坏。

无止境的欲望，让全球均势被打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一番核轰炸后，人类死亡大半，环境污染进一步加剧。当和平姗姗来迟，地球已不再是家园，它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地球毁灭前夕，我在实验室里见到丁丁，我的外甥。

作为战争幸存者，我已是风烛残年，而他的身份，是人类延续计划的负责人之一，科学家杨一丁。十万个人类胚胎保存在各自的人造母体中蓄势待发，在地球爆炸前，他们将会被转移到另一个星球，开启人类的新纪元。

舅舅，我们的科研终于有了突破，你知道这些新生命新在哪里？他们的DNA中，不再有人类往日的遗迹，没有孔子的，没有佛陀的，没有耶稣的，也没有那些弑兄者和弑父者的，他们是真正的白纸一张，在另一个“地球”，他们会有不一样的文明。

我的视力已模糊，看不清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但在眼泪滴落时，一个更好的未来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轻唤：喔，我的丁丁。为避免歧义，我又重复了一句：我的丁丁外甥。

作者：哲空空 ，男，每月28号还房贷的哲学家，1985年出生，现就职于北京某出版社。有小说作品《乐园》等，诗集《我知道结研所和交干院之间有几站》。文章来源公号“哲空空”（id:zhekongk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