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位新妈妈的生产手记
每个人都是如此来到世间。今天是母亲节,祝每一位母亲节日快乐。
关于母亲,关于养育,你有什么想说的?欢迎在文末畅所欲言。
来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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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越过山丘,也许无人等待》
文 | 叶倾城
那一天我是醒得很早还是彻夜未眠,已经不记得了。反正,一股脑儿爬起来之后,立刻去护士站测空腹血糖。这是最后一次了。然后回到床上坐等:今天,餐车上没有我的份额。
何止早饭,他们连昨天的晚饭也不给我。昨天下午,和主治医生确定今天上午剖宫产后,我郁闷地回病房,正准备吃个苹果压惊。管床医生进来了,严厉地说:“别吃了。你不知道明天要手术吗?”
我张口结舌地说:“不是早上不吃就行吗?”
她说:“要超过十二小时空腹,万一你排在早上第一位呢?你想灌肠吗?又要遭一道罪。”
我放下苹果,无事可做觉得空落落的,起身说“那我去洗个澡吧。”也被医生制止了:“万一洗感冒了呢?”
于是,那个早晨,我蓬头垢面、饥肠辘辘、心神不定地坐等。手里还有一张待做的B超单,是昨天医生开的。时间一格一格过去,我等得不耐烦,早早跑过去,看着人家开门,第一个给我做。
我对B超结果早已麻木了,只是所有坏消息都又重复一遍,还多加一个:“脐带绕颈一周。”这是否意味着剖宫势在必行?我谁也不想问。也罢,好歹是最后一次。
再回产房,各种术前工作按部就班:吸氧、上胎心监护、护士来给我备皮、上导尿管。插好了导尿管。老觉得别扭,又胀又难受,有便意,坐立不安,想去卫生间——当然会被阻止。这“便意”也不过是管子刺激带来的错觉。
几时可以摘,生完就可以吗?
不,剖宫之后二十四小时内。
会是多么漫长的一昼夜。
医生进来,说:“你打电话给你妈,让她过来签字吧。”我妈便在我进手术室之前赶过来了。
门口有响动,先看到轮椅,再看到推轮椅的护士:来了,是送我进手术室了。护士和我妈扶着我,我小心翼翼下床,如释重负地坐上轮椅——它好像比正常的椅子要矮,立刻就陷进去了。安置好尿袋,护士推着我,经过漫漫走廊。我天天看到产妇们坐着轮椅出入,向来好奇她们的心情,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们都脸色沉重,没有一个喜出望外的:要与宝宝见面了,不应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吗?
今天轮到我自己了,我也笑不出来,我对自己说:古往今来,只听说过顺产死人的,剖宫产安全太多……我正胡思乱想心乱如麻,忽然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背,是我妈,轻轻地、鼓励地捏我几下。这一捏,远胜所有知识。
手术室在九楼:家人止步,轮椅停下,我起身,一个人走进手术室。大门在我身后无声关闭。
原来还有字要签。我没细看,大概是麻醉协议。我相信医生给我做的所有安排,毫不犹豫提笔。
脱光衣物,周围空无一人,也没什么感觉。往前走,有一个秤,我正准备视若无睹,身后,大概是许多办公室里的一间——传出一个声音:“站上去,告诉我你的身高体重。”我吃力地弯腰,看清体重仪上的数字,报出来。
继续进,前面就是这一趟旅程的终点:手术室。金属手术台明晃得耀眼。仍然看不到人,只听见声音:“自己爬上去吧。”——太困难了。我笨拙地把手肘支在手术台上,颤颤巍巍往上攀。他们怎么不帮我呢?哦,手术室是无菌环境,医护人员的双手应该做过无菌处理,而我,是脏的。
连挣扎几下都没成功,最后还是护士,半拖半掖把我弄上去。我又在指示下,吃力地侧过身去——突然腰间一酸,什么东西一抵我,我失声一叫,麻醉医生吓一跳:“很疼吗?”是位男士。
“还好……”
他呵斥我:“那你叫什么?我还以为戳到你重要神经了。”
你也事先告诉我一声呀,干吗突然袭击。恰好我是一个爱紧张的产妇。
他捏捏我这里,动动我那里:“疼吗?疼吗?”我忠实地答:“不疼,不疼。”
翻成仰面的姿势,护士给我周身铺了一张大单子。我抬头,正面是一盏复眼似的大灯,传说中的无影灯。听见医生们陆续进来,手术开始。感觉到她们在我肚子上按压,听见哗哗的水声。我突然想起经产妇们给我的教导。
我参观过她们肚子上的刀痕,有横有竖,竖的是很明显的刀疤,面目狰狞,横的浅很多。我赶紧提醒医生:“医生,请帮我横切。”又加一句:“她们说这样就不用拆线了。”
静了片刻,医生答我:“好,我们考虑一下。”听得出她在忍笑,旁边不知是谁已经“哧”笑出声来。
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然后我听见“哧啦”,像裁纸刀割开纸面的声音,然后——“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是我的孩子,她以一声啼哭,宣告了到来。有人在说话——在想象中,她把水淋淋的婴儿高高举起,像刚刚把她在河中沐浴过,用最圣洁的水洗礼过,“是个闺女。”
有人报评分:“十分。”
是新生儿阿氏评分吧?我在孕期的知识储备,终于派上了一点儿用场。这证明了娃四肢百骸俱全,没有肉眼能看到的明显问题,而且全身皮肤呈健康红粉色,心搏有力,大于100次/分钟,呼吸规律,肌张力正常,落地就会哭,甚至不需要被医生阿姨打一下屁股,也就是说——健康宝宝。我很高兴。
医生们还在我肚子上忙活,但我管不着她们了。我的耳朵追着脚步声,我知道那个不围绕我的人在处理婴儿。我赶紧问:“医生,她多少斤?”这是我最关心的事,作为FGR(胎儿生长受限)婴儿,成为低体重儿几乎是必然。
医生答:“急什么,又不是在秤上出生的。”
过一会儿,报体重:“2530克。”不错,我大松一口气,太好了,她以30克之多进入正常值范围。
再次宣布:“脐带过度缠绕合并扭转。”这应该就是我FGR的主因了吧?
轻松下来后,我开始听医生们的聊天。过了一会,他们中的一个说:“好,找到肌瘤了。”——原来她们在处理我的子宫肌瘤。过了不知多久,我渐渐恶心想吐。麻醉师来到我身边“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我有点儿恶心。”“术前禁食了吗?禁了多久?”我说:“从昨天十二点午饭后就没吃过东西了。”哦,我好像吃了一口苹果,要告诉他吗?他说:“没事儿,我给你把床摇高一点儿。”背部无声升高,半坐的姿势果然舒服多了。
没多久,有人抱婴儿来给我看了。我支不起身,努力转脸,想看清她的脸她的五官她的小手小脚,但人家只给我看她的小屁股:“你自己看看,是男孩女孩。”
我知道医院为了避免纠纷,所以都让产妇自己眼见为实。我心想你们刚刚不都说了吗?还是尽责地看一眼:“女孩。”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拿了肌瘤给我看:“半个鸡蛋大。”我真是吃货,一下觉得:“好像鸡胗……”如果摸一摸,应该还带着身体的温热吧。我曾亲自杀鸡宰鱼,从它们身体里掏出还热乎乎的脏器,应该是一样的、带血的手感吧。
我的手术大概快结束了,医生们的聊天话题转入下一场:
“谁排在后面?”
“某某床的,B超八斤多,不过不一定是她,她还在思想斗争呢。”
“八斤还斗争什么?赶紧剖呀。”
另一个说:“说不定人家是大码头,能驶得万吨轮。”
连我都忍不住笑了。
总之,我听得津津有味,就在一片愉快的和谐气氛下,婴儿被拿过来放在我肚子上。“让她再听听熟悉的心跳声。”宝贝儿,这世界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吵?回到住了九个月的位置上,再听熟悉的心跳,会不会让你安心?
手术就此结束。我被挪到担架床上,被推出来。一开手术室大门,我妈和其他家人在迎接我。
他们说,我进去之后,他们无事可做,便去餐厅边吃饭边等喇叭叫人——那里相当于产妇家属的休息室,不时传出:“请某某床某某产妇的家属速去手术室/产房门口接人。”
他们等了好久,比他们晚进去的都已经离开,饭菜没动几口全部放凉,为什么还没听到我的消息?心里七上八下起来:难道是我出了什么问题,难道是孩子……终于听到了我的名字,在产房门口,看到了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她紧闭双眼,睡梦中还皱着眉头,像对人世间有很多的不满意,大概是嗔怪:为什么不让我睡到自然醒?
老少三代,我一生中的新篇章,就在产房的门口,聚齐。越过山丘,也许没人在等待,但,完全不一样了。
主播:杨柳,一个做起事儿来果断干练,遇着事儿时会胡思乱想,往往由理性主宰抉择但又经常感性大爆发,看似高冷实则亲和的90后双鱼女。在《读者》和你一起分享那些好的文章,和生活的点滴。
文章选自《三十八周零四天》,作者叶倾城,译林出版社出版,选文有删节。
编辑: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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