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也没人偷偷塞钱给我了
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我哭了整整一个早上。
小城镇里,过的都是安宁的日子。刮过的风都是让人满足舒服的,大家住的都是矮平房,瓦片房里围出了一个天台。夏秋时节的七点一刻,天台早已布满了暖黄色的阳光。一切都昭示着, 那天宜动土,宜嫁娶,宜出行,宜开学。
外婆把我从床上抱起来,穿好衣服,抱到了天台的洗漱台旁边。她用湿润的毛巾,擦着我的脸。朦胧中,整装完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对我说,睁眼啦,今天要上学去了。
她拉着我的手,提着书包,把我送到了小学门口,然后把我的手交给了一位胖胖的女老师。老师托了托金丝眼镜,随手指了最后一排的边角位让我坐下。那是教室光线最暗的座位,我觉得,这一定是被遗弃的小孩子坐的地方,于是二话不说就开始哭。
老师让做上课笔记,我拿着中华小铅笔,边写边哭。老师让跟着读拼音,我张着嘴大声朗读,边喊边哭。回想起来,一个小胖子窝在角落默默流泪,想必内心很有戏。
那时候,外婆就站在后门口,一直看着我。老师受不了我的哭声,示意外婆进来哄哄我。于是,她冲了进来把我抱住,我反而更放肆了。忽然,她拉起我的手,一脸歉意地走到老师面前:“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们过几天再来。”
于是,之后的整整一周,我都没有去上学。在我看来,溺爱向来都是一个褒义词。一个老人
用尽一切条件去护你宠你,让你感觉,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这种事情,在以后肯定是很难再遇到了。
后来有一天,外婆生病了,爸爸妈妈回来了,说要把我带到他们工作的城市去。这次,外婆没有留住我,反而是我挣扎着不想走了,她只好哄我跟爸爸妈妈走。也是在那之后,我见到外婆的机会越来越少。
婆婆生病的那两年,都是躺在床上一天一天数过去的。她中风了,左半身瘫痪。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天天都拿着小灵通打长途来珠海给我,“昨晚,婆婆做梦你被人拐走了,吓得我不敢再睡了。”
再一次见到外婆, 已经是寒假了。我快步上了楼梯,走到了外婆的房门前。没想到,刚好就看到了背对着我的,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的外婆。她一点一点地挪到床柱旁边,用能动的那只手,一点点整理自己的衣领,梳好自己的头发,甚至想伸手去拿一面一米开外的塑料镜子来照。
我忽然想起了许久以前,她也是这样在教室静静盯着我的。只是这一次,无助的是她,站着的是我。最后,看着她挺直等待的背影,我才佯装成刚到这里一样,唤了一声:“婆婆,我回来了。”
外婆总想把好吃的囤起来给我,于是,她从床底悄悄拿出一罐蓝罐曲奇,说:“听说这个脆脆的很香,婆婆牙齿不好,你快吃吃看。”虽然那盒曲奇,早就坏了。
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她又悄悄地掀开枕巾,拿出几张皱巴巴的钱让我偷偷藏好,别让别人知道。我心里忽然一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外婆抑制不住地哭了,像个发脾气的小孩一样。
她把钱皱皱地塞在我手里说:“我不想在这里躺着了,我想和你一起回珠海去。”
听着这句话,挫败内疚遗憾的感觉,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因为我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一天天躺在简陋的床上无人陪伴,住在背阴潮湿的房子里,裹着用了十几年的棉被,孤独地走向死亡。
但我还是说:“等你好一点,我就带你去玩。”她嘴角上翘笑了笑,眼泪却依然往下流,用还能动的一只手臂拥住了我说:“多回来看看婆婆,婆婆可能很快就不在了。”我把头抵在外婆的肩膀上,死咬着嘴唇强忍住不哭。
外婆去世已经四年,以前她住的那个四方小房间,现在已经改成了拜神的地方,常年亮着的红灯和香火也没有驱散里面的阵阵湿气。
人生就像一个定好的时钟,一个人来了又走,是不会跟你打好招呼的。钟响了,人就走了。
那份无力保护外婆的挫败感,成了我守护身边其他人的更大的动力。收到了的好人卡,每一张都让我满足不已。因为我总是很后悔,没能跟外婆说:“别怕,我陪你。”
青年文摘·彩版
摘自 微信公众号“我要WhatYouN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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