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说一世晚安
本文摘自青年文摘微信主编
《愿有素心人,陪你数晨昏》
我看过沙漠的烈焰,看过深海的蔚蓝,看过黄昏的慵懒,却只想陪你说一世晚安。
八月,那场兵荒马乱的青春,兀地画上了休止符。
那些年的执念,羁绊,藕断丝连,此刻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两不相欠。
我们的回忆没有褶皱,我却用离开烫下句点。
发微博说:“换个城市,忘记前尘,好好生活。”
于是,我离开生活了18年的城市,孑然一身,漂洋过海。
在机场,耳机里萦绕着陈奕迅深情款款的声音,《陪你度过漫长岁月》,泪雨倏地蒙了眼。
向世界举手投降之前,我想再陪你一段。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答案,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勇敢,陪你把想念的酸拥抱成温暖。
陪你,一直到故事说完。
航班的终点,是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从前只存在于新闻和天气预报中的城市——温哥华。
过海关时,回头望这座花城,像告别一场可有可无的爱情。
满目沧海。
成长是一场冒险,勇敢的人先上路。
那是一季盛夏。
万物蓬勃,一切向暖,夏意盎然。
温哥华夏阳不辣,轻暖轻寒。
下午三点放学,回寄宿家庭。
男主人在银行上班,西装革履,朝九晚五,很体面。
他会陪我去最大的购物商场,买日用品和手撕的公交车票。偶尔早起,他开车送我穿过一条条街道,停在UBC(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北门喷泉前。在我和小伙伴去伊丽莎白公园踩单车的傍晚,他开着电视,等我回家。
他曾在和我一样的年纪,一个人背井离乡,去芝加哥学美术,大约是明白人在异乡的苦。
女主人是日本人,是那种很拼、很努力的女性,处处要强,英语说得不比当地人差。
保姆阿姨是菲律宾人,会在我每一个手忙脚乱,险些迟到的早晨,特意为我煎一个最爱的荷包蛋,有时也做米饭。
我总归是亚洲人,对米饭的情结,比三明治深很多。
寄宿家庭里还有两个小朋友,姐姐7岁,长得像妈妈,黑头发黑眼睛。弟弟4岁,长得像爸爸,白皮肤蓝眼睛。
我经常和他们手舞足蹈地聊天。
他们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口齿不清,咿咿呀呀。我刚出国,口语很差,一口流利的中文无的放矢,经常急得不知所措。
每天下午五六点钟,在家门口的草坪上,都有一个穿旗袍的中国姑娘,带着两个加拿大小孩,撒着欢儿,唱着歌,鸡一嘴鸭一嘴,打着奇怪的手势,在“聊天”。
最顺畅的沟通,是每晚互道晚安。
我教他们说中文——晚安,W-A-N-A-N。
为了提高留学生英语水平,学校不允许留学生之间讲母语,被逮到要扣分。
人前都是“Excuse me”,背地里,我和一个上海姑娘,总是偷偷摸摸地说中文。
我们的友谊之花,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交流”中,日益情比金坚。
彼此陪伴,走遍了加拿大的山河大川。
在惠斯勒雪峰,坐peak to peak缆车椅,几千米的高空吊着两条腿,没有玻璃挡板。她恐高,一路呼啸,生生把缆车坐成了过山车。
在校内酒吧喝生啤,我们两个女生,毫发无伤地喝倒一桌男生,仍面不改色心不跳。
参加同性恋自豪周游行,看满天飘舞的彩虹旗和全身赤裸的男人女人。待久了,看到两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卿卿我我,竟也有种寻常的烟火和恩爱。
我们千里迢迢,换了无数趟车,只为去唐人街寻一家“小肥羊”,吃久违的川味火锅。
那天我们都吃了很多,边吃,边红了眼眶。
大概不是因为火锅腾腾的热气,而是因为想家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漂在海外,山长水远,举步维艰。
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
正如费老在《乡土中国》里写的:“我初次出国,奶妈偷偷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下,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就把红纸包裹着的东西煮一点汤吃。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
胃知乡愁。想家时,多吃点,心总归能不那么疼。
多年以后,我们都离开了温哥华。
我在香港,她在台湾,依然像从前,会对彼此,说声“晚安”。
那时,妈妈还不会用微信,联通的国际长途费贵,且信号奇差,我们约好,每周进行一次QQ视频。
那天,我们去维多利亚上校外课。
维多利亚是省府,也就是省会,温哥华和维多利亚的关系,相当于深圳和广州。
在船上,我收到手机提示:“您的QQ被登录,您已被迫下线。”
我没在意,以为是网络问题。
晚上回到寄宿家庭,打开电脑,妈妈的QQ消息一连串发过来,原来我的QQ被盗了,骗子骗走了妈妈两万块钱。
“你听不出来他是骗子吗?”我嗔怪她。
“对方一直喊我妈妈,说留学生部让赶紧交这个学年的学费。”妈妈委屈地说。
“我什么时候那么紧急地问你要过钱呀??一听就是骗子嘛。”
“正因为你从不张口要钱,头一回问我要学费,我才想着肯定是急用。他发消息给我,‘妈妈你连我都不信了吗’,还发流泪的表情,我瞬间心软了。就算被骗,也好过你急用钱却拿不到。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妈妈说着,竟哭起来。
我所有的坚强,霎时溃不成军,泪水决堤。
“没事,两万块钱而已,我勤工俭学,很快能赚回来。你别难过。”我宽慰她。
“你别去勤工俭学,吃饱穿暖,把自己照顾好,学点知识,开阔眼界,就是妈妈最大的心愿。你现在这么优秀,飞那么远,妈妈没有能力保护你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祈祷,祈祷你快乐、平安。”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用过QQ。
我养成了每晚发短信,对妈妈说“晚安”的习惯。
后来的很多年,我生活不顺,去过很多城市。在兰州,在南京,在香港,在北京,不论身在何处,都会准时发短信,后来是微信,跟妈妈说句“晚安”。
如果今生,注定四海为家,我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不让妈妈太担心。
我看过沙漠的烈焰,看过深海的蔚蓝,看过黄昏的慵懒,却只想陪你,说一世晚安。
当年等我回家的男主人,送我香水的女主人,跟我学中文的姐弟俩,为我煎荷包蛋的阿姨,你们现在,还好吗?
那个和我一样是路痴,却陪着彼此把加拿大走遍,天天企图用三明治换我的米饭的上海姑娘,现在还好吗?
隔着15个小时的时差,听我牙尖嘴利地吐槽“留学生露水情缘”的你,现在,还好吗?
温哥华,陪你说一世晚安。
谢谢你,陪我把故事说完。
当你越过高山,走到繁花深处,也别忘了那些陪伴过你的人,他们是岁月留给你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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