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沈无事

编辑 | 胖粒

2016年7月，我和我妈借了总共23万作首付，在苏州买了一套45平米实际产权只剩30年的公寓。

这是一个2006年就拿地、2013年建成的住宅型公寓，这次已经是重新包装后再一次开盘。小区分为东西两区，每幢楼共8层，有电梯。我的房子在东区一幢楼的2层，朝北，这里的小户型都朝北，没有阳台。但好在天然气入户，民用水电；小区门前地铁3号线在建，建成后下楼步行两分钟就能到地铁站。

我从2014年底就开始看房了，那年我大四，正在实习，第二年6月才毕业。那时我去了一家房地产营销公司的售楼处驻场，趁着这次实习机会，我四处留意楼盘信息，并且开始看起房来。有的经纪人因为达不到当天带看量，会请求我下了班假装客户去看房。虽然不是感兴趣的楼盘，但我也没有拒绝，一是觉得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二是也给自己攒点看房经验。尽管我连自己买不买得起都完全没底，还是练就了一副确实要买房的样子，娴熟地向销售抛出问题也掩盖了我的学生气。

不久，我看上了一套60平左右的小户型住宅，靠近苏州站，隶属古城区（姑苏区），单价才9000多。这个楼盘叫“X门人家”，是期房，也没看样板间，光听区位、面积和单价我就完全心动了。低单价加小户型，意味着低总价和低首付。粗略算了一笔账，以3成首付计算30年贷款计算，首付只要十几万，月供才2000多。

可能是2014年底以前没怎么关注过房价，2014年底及以后过度关注房价，因此2014年底苏州的房价对我来说极低无比，后面的两年我都在感叹当时没有下手。

接待我的“X门人家”的销售是个差不多85后的小伙子，在售楼处，他正儿八经地给我介绍起房子，给我算价钱，还夹杂了他作为销冠的光辉经历。“这种小户型的房子市面上很少，买的人少，所以价钱低。”销售指着沙盘给我解释，我觉得很有道理。大家买房都为了落户，小面积可不好落户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确实没看到多少住宅有小户型的，最小也起码达到了75平米的落户标准。75平米，比60平还是多了不少钱啊。

“我回去再跟家人商量商量，我还没毕业呢。”我跟销售坦白了我的学生身份，同时也有种认怂的意思，因为心里完全没底，也还没跟我妈说过。

“你还没毕业啊，那就缓缓吧！还没毕业就买房，太嚣张了！”销售一脸“年轻人，不要急”的表情，满口“什么时间操心什么事”的大道理，似乎丝毫不在意少做我这一单，也没有显露出对一个手头根本没钱的学生的不耐烦。而我心里，还是种下了对这套房子的执念。

刻不容缓，回去后我立即给我妈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首付十几万也买不起。一听我就泄了气，一个女人独自在外工作，还要给我交学费、生活费，还有房租，确实，能存下什么钱呢？大三的时候因为睡眠问题，我早已搬出宿舍，自己在外面租房了，我妈也表示支持。此时的我悔恨万分，要是不租房，这些钱省下来也可以凑首付呢，能凑一点是一点。

“你打电话给你爸，看他怎么说。”我父母向来习惯彼此甩锅，习惯在我面前抱怨对方的不是，最后所有的意思都归结为“要不是你的好爹（妈），我怎么会……”对我来说，似乎很难定义我到底跟了谁，想了一下，似乎只能用钱来划界限了。

高一以前，我的生命里几乎只有我爸，他负担我成长的所有费用；高一以后，虽然法律上我爸依然是我的监护人，我也还住在他那里，但只有我妈负责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自此，我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与母亲的关系，但其实从未亲密过。

我对我爸还是报有一丝希望的，我什么都不要，你现在能赞助我一点儿首付就好，哪怕只有一两万。自从大一寒假想学法语，问他要了800块，被他现任知道大吵了一架之后，我就再也没问他要过钱。这次，可不一样啊。

“喂？”

“爸爸，”电话通了，“爸爸”两个字，因为太长时间不说显得有点儿陌生，声音也有些颤抖。

“诶，有什么事吗？”

“我想买房，你有没有钱……”

“女孩子买什么房？到时候不都要嫁人？我们也没这个条件……”

“一两万都行。”

“不可能的，我没钱。”

“哦。”

我强忍着眼泪挂上了电话，是的，他是没钱的，工资卡都被现任掌控着，还得养另一个女儿，怎么会给我钱买什么压根就不需要买的房子。

还是上班时间，我把手里喝水的玻璃杯砸碎在售楼处后门，我仿佛再次成为了那个被抛弃的小孩。我对我爸的感情复杂得多，曾经我们也是一对彼此理解、互相支持的父女啊，曾经我也是那个被双倍宠爱的小公主啊。

一时无法释怀引发的失态，砸完就后悔了，幸好所有人都够包容，和我一起清理完了碎片；幸好我还有实习生的光环，人家只当我是一个有点脾气的孩子。我问销售哥哥要了一根烟，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告诉自己。那是我第一次抽烟，连抽了三根之后，眩晕的飘忽感终于让我放松下来。

我妈常说给我取错了名，因为名字中带“梦”字，在她眼里一直是个爱幻想的不切实际的孩子，更不会交际，没有情商。是啊，谁让你打小不在我身边好好教导呢。

大学以前，我总觉得，要么死，要么流浪远方。年少的时候总有一些自认为的肤浅的自由。物质必定通往精神，但不能没有物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意识到真正的流浪与想象之间的差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三毛。流浪就像出家一样，必须清空，必须与过去和身边的羁绊做个了断，内心但凡有半点思念，半点想回家看一眼的欲望，那么这个流浪都不够彻底。

我不用思考很久，就知道我做不到，我还要世俗地活在那些在乎我以及我在乎的人眼中，我做不到为自己而活（或许这也是我懦弱的借口）。我向来极端，如果无法流浪，就必须有安定的港湾。幼年时寄人篱下的经历太深刻，感受太痛苦，长大后又突然变成一个有家不能回的人，以至于我必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的屋檐。

从我爸明确拒绝以后，我连考察市场的心情都没有了，看房活动逐渐沉寂下来。而我妈认为，我的当务之急是能找份好工作，稳定的重要因素又是找个条件好的男人嫁了。为此，她给我介绍了好几个条件都不错的相亲对象，有房有车，结婚后再给我买辆车开开，日子就再滋润不过了。

“我也是想让你轻松点。”每次一谈到这个问题，我妈到头来就这么一句。

“你就不要操心我了，有这功夫还是多看看房子。”

“房子我也想买，买不起有什么办法?”

“你看过房吗？你怎么就知道买不起了？买不起不能想办法吗？”

“要不是因为要给你上学，本来我老早可以买了，要不是你爸blabla……”

……

我妈从我三四岁时就到苏州“折腾”，听说又是开饭店，又是卖蔬菜，反正什么生意都没做好。后来才找了家日资企业做后勤，才算稳定下来，也没有眼界和存款更早地买上房，一直租房住。四年级的时候，她终于等来了我爸的一纸诉状，起诉离婚。当时我爸还教我，如果别人问我话，就说妈妈的坏话。是的，小时候我是恨过我妈，从来不理解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她绑在一条船上。

我正式上班之后，我妈终于跟我托了底，一共6万，银行定期刚到期。“加上公积金，还是能凑个10万的。就是只能买了房子或者退休后才能把公积金一次性取出来。就这么多了，身家性命了。”听完我只是莫名心疼为啥要存定期，提议帮她做个短期理财。我妈大概也觉得我长大了，读的书能派上用场了，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议。

这下我才算是知己知彼，也更心如死灰。“你工资的涨幅追得上房价上涨的速度吗？”“90后靠自己多少年才买得起房？”……诸如此类的标题在我眼前乱飞，那些时刻，我的心态就是希望经济崩盘吧，楼市崩盘吧，给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吧。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如果不是在朋友圈看到经纪人发的售楼信息，我大概将继续如此怨念下去，更不会相信还有我能伸手够一够的房子。

六七月的时候，我看到不少经纪人在朋友圈推一套公寓，主力户型45平、87平，平均单价只需8500！也就是说，45平的房子总价40万都不到！我可以说是瞬间就心动了，买房的心死灰复燃。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

就在买房的心思复燃的那个周六，我约了我信得过的经纪人徐泽带我去看房，虽然是公司的合作项目，该走的流程得走，要是成了，这个中介费就让他赚。徐泽是我在入职军训时相熟的，相处下来觉得此人颇为沉稳，苏大毕业，综合素质和专业度都比其他经纪人高很多，后来我也经常向他请教专业问题，帮了我不少忙。

网约车下了高架，路两边都是卖车的4S店，工程车在路上来来回回，灰尘从车窗里飘进来，我赶紧关上了车窗。左转入一条小道，不远处耸立的高层住宅与路两边破败的村落形成鲜明对比，前方一大段路被围了起来，是地铁3号线的一个站点。开过地铁施工段，左手边便是我要看的楼盘。

虽然来时的路颇有一番城乡结合部的景象，但这个地段离房价最贵的姑苏区和园区并不远。在售楼处了解过基本信息后，销售便带我去看样板间和现房。哦，原来是建成有几年的房子到现在还没卖完。果然，房子的外立面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污迹斑斑，甚至有点儿老旧。“45平有朝南的吗？”我们进了一户2楼的45平朝北毛坯后，我问。“小户型都是朝北的。”同样作为我同事的案场销售给我解释，“这套还是特价房呢，就这周末特价。”

45平的户型是一个非常狭长的长方形，分割成卫生间、客厅、卧室三个区间，除了客厅和卧室各有一个又窄又长的飘窗外，并没有阳台。

看完这套，我并没继续看其他的，回到售楼处让销售算钱。“就刚刚那套特价的，你给我算一下呢。”即便好久没做“客户”，我在气势上并没有丝毫减弱，毕竟现在专业知识更扎实了，还有专业的经纪人顾问陪同。

“公寓首付呢本来是五成，但它这个毕竟总价低，所以要六成，喏，这是首付，维修基金大概这么多，再加上税，差不多23万……”销售边按着计算器，边用笔在纸上比划着。我又想起了一年多前“X门人家”十几万首付的小户型，人家至少还是70年产权的住宅呢，至少还朝南呢，至少还能上个市区户口呢……跟眼前这套看上去邋里邋遢只剩30年产权的公寓比，性价比高太多。

“你也是我们公司的，我现在算的可都是内部价，没有比这个便宜的了，单价才算你8000出头。你看现在市场这么好，看房的人这么多，你要的话先交两万定金，一星期左右交首付签约……”销售也算是推心置腹，我看着不大的售楼处来来往往的看房人，觉得就是它了，我就要这套了，多便宜一万我就少一层买房的障碍。2楼就2楼呗，楼下种的都是桂花树，也不算影响光线。至于其他的，产权？我早已把产权看透，等产权到期后再说吧……户口，嗯，我也用不着上苏州户口。

我的要求太简单，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屋檐。想起大学里某位老师曾跟我们说过，目的越单一，就越容易达成。我牢记着这句话，是的，其他因素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能达成最重要。

第二天，我揣着一张银行卡，就去售楼处把房子定了，即便首付还没有着落。

我把情况预先告诉了我的房产经纪人徐泽，毕竟购房需求和购房能力描述地越清楚，人家才能给你推荐最匹配的房源。我和他心里都很清楚，我最多只能买这样的房子了。“要不我跟男朋友商量一下再决定吧。”周六从售楼处出来后我和徐泽说。“我觉得这是你个人的事情，跟他一商量可能就买不成了，你不是一直都想买房吗？”

他这么一说，我的想法更坚定了。一个刚谈了一年的男朋友，比不上一套房子来得有安全感，我甚至一直都是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婚姻的。我当然要买房子。也不知在电话里表现出了多么坚决的语气，我妈同意将手头仅有的一万块打给我，让我先付定金。之前她托付给我的存款还在做理财，下个月底才到期，等不到那时候了，甚至首付也等不到。

我打开余额宝，瞅了一眼自己工作至今的存款，6千。和徐泽沟通之后，他表示可以先转我4千，就当把这套房子所赚的提成返还给我，也不用我还了。我只好心怀感激并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如此，我才得以在第二天就把房子下定。以后的日子里，我把所有想买房的朋友都推荐给了他，以回报这一点恩泽。

那晚，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灵魂似乎还有点抽离，对身边的男朋友说，你可以接受全部的我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穿过天花板、穿过房顶，在天上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自己的耳朵。“你是指？”“比如家庭啊……”男朋友对我的行动和打算还一无所知。

“你怎么又说这个？只要不背债，不……”

“从今天起，我就要背债了。”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的声音面无表情。

我才把我已经定了房子的事实以及将要借一大笔钱的打算告诉他，当然，我也在更早之前跟他表露过我想买房的意愿以及初衷。

随之而来的是他短暂的崩溃，在黑夜里质问我为什么不提前跟他商量，质问我到底把他当成什么，随后又责怪自己无法给我带来安全感。虽然我自始至终都认为这件事与信任无关，与我的身边是你还是他都无关。我只是想用我自己的方法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一夜以抱头痛哭、相互理解结束。他依旧是那个支持我、包容我的男朋友。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进入了疯狂借钱模式，并且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的关系就能凑满首付。

我第一个联系的人是我表妹，我唯一的亲舅舅的女儿，年初刚结婚。表妹告知我，手头还有三万可以借给我，彩礼和嫁妆已悉数被婆婆拿去理财。她大概是最理解我处境的，虽然彩礼丰厚，但嫁到不差钱的婆家，并没有多少话语权。

与表妹确定好数额及收款账户后，我颤抖着双手给我的两个同学打电话，握着手机的手心甚至还紧张到出了手汗。借钱，真的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啊，无论对方是你认为关系多亲的人。

“佳佳，在忙吗？”第一个电话接通，是我的高中同桌秦佳。

“怎么啦，我在大连旅游呢！”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有些刺耳。

“……我要买房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我还在外面，我回去看一下账户。”

“好的，那等你消息！你先好好玩！”

……

再没有说多余的话，一把借钱的事情说出口，话语就显得那么生涩以及生疏。因为和我在一个城市上大学，我和秦佳的关系并未在高中毕业之后生疏，反而更亲密起来，我甚至把她当做我最好的闺蜜。我们毕业那一年，她甚至想把她所存的5000块存款悉数借给我让我买房。“阿沈，你先拿去用，去买房吧！”我至今还记得她真诚的眼神和语气。一个在你还只有买房意愿的时候就愿意借钱给你的闺蜜，是在任何时刻都能倾尽所能拔刀相助的吧。

我并没有等来秦佳的消息，反而获得了初中同学顾梦的保证。“你放心好了，要不是我老公要开店面，20万都能借你！我这两天看看，最多10万是可以借的，你放心！”电话那头的顾梦热情洋溢。2015年，在我毕业前夕，我去做了她唯一的伴娘。

婚礼前一晚，我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她向我诉说着她的生活状态，她在镇卫生院的护士工作，她的老公，她肚子里刚满两个月的孩子以及她父母要在她婚礼过后离婚的决定……她也是对我知根知底的其中一个，只有知根知底，也才有借我钱的可能。

“我吃住都在家里，平时又没什么开销，我有存款，你要是要买房，问我借钱好了。”“我可能真的会问你借。”“没问题的。”那一晚，我陪伴她进入最后一个单身夜的梦乡，心里也记住了她的话。

周末，我特地回了趟无锡，顾梦开着20万的车来东站接我。彼时她已经顺利“卸货”，胸部略微下垂，身材还有点儿臃肿。又是一年多没见的生分以及此次相见的缘由使我显得有点不自在，直到她跟我谈起这辆车，谈起停车技术的突飞猛进，我才似乎喘过一口大气。

在我同样生分的卧室，我跟她详细阐述了我从看房开始的心路历程。“我现在这份工作工资还可以，我还有一个稳定的兼职，周末我还能接点摄影的活……”我把当时每个月的收入所得都报给她听，把我的技能展示给她，以期在她认可我的还款能力之后可以多借我一些钱。“我妈会跟我一起还钱，她离退休还有几年，你知道的，她总是想补偿我。”我竭尽所能。

“阿沈，我跟我老公商量了一下，只能借你5万了……他店面的房租和装修，都要钱……”

“没事，我理解，你们现在还有了孩子，都是用钱的地方，没关系！”

“是啊，我这车也才付了10万，还有10万明年也等着付呢。”

“是啊，油钱又是一大笔，我理解的。”

“你放心好了，这5万肯定可以借给你的，但是明年年底最好可以还。”

“……可以的可以的。”

……

我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一年半不到的时间还5万，那其他人的就只能暂缓，每个月毕竟还有房贷支出。但我还是满口答应了，先解决燃眉之急要紧，尽管这笔钱与我的预期形成了强大的落差。不可否认，我的内心确实产生了“塑料姐妹花”的低落，这个低落不在于最后的金额，而在于一开始夸大的情谊。

临近付首付的日期，我还是没等到秦佳的消息。彼时，我手头共借到8万，我妈共借到12万。在我厚着脸皮借钱的同时，我妈也放下面子向她的亲戚和同事求助，虽然每个人都不多，但是面广，从1万到4万不等，很快就有了12万。还差3万，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个电话问问秦佳。

其实不太愿意，人家没回复就说明基本上没戏，但又抱着一丝“出门在外还没来得及看”的侥幸，还是拨通了电话。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一下想不到还能问谁了。

“回家了吗？”

“嗯，回了。”

“那天跟你说的买房的事，现在还差3万，你看你能借多少呀？”脸颊发烫，依旧着脸说完。

“……啊，我以为你够了，已经把钱投资给朋友的鞋店了。”

……

意料之中的结果，玻璃心碎了一地。没时间再去多想，挂完电话，打开微信通讯录，打开手机通讯录，迅速翻找着还能试一试的人。大概是买房的强烈欲望遮蔽了我的理性，没有意识到刚毕业一年的我的圈子里，大多数人没什么存款。所求之人又都只是“嫁得好”，或是自己家里条件不错，总之不算是她们自己的钱。也有那么些比我大10岁左右事业有成的人，可都非亲非故，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在狭窄的房间踱着步，床梆子撞到我的膝盖，墙壁上的旧空调持续发出嗡嗡声。真是一个暴躁、羞愧而又自责的空间。

陈谦？嗯，陈谦。我点开陈谦的对话框，不，我打开备忘录，写了好长一段话，通读一遍后再做了修改，再复制到微信对话框，发送。陈谦是遇见男朋友之前追过我的一个大叔，年龄差13岁，是个事业有成的律师。唯一和他吃了饭的那次他送我回家时，曾跟我透露他年薪百万以及可以移民加拿大的资源。当时我的心理状态是：不行不行，玩不过玩不过，这我哪能驾驭得了……

所以年薪百万的话，借3万应该不是问题吧？觉得自己有些饥不择食了。

“最近我也在换房，不好意思啊，帮不了你了。让你男朋友帮你一把！”虽然不算秒回，但已经很快了，有种恨不得钻到床底不出来的感觉。男朋友也只是个比我早两年毕业的毛头小子，住着家里买的房，几乎月光，从小优渥的家庭条件并没让他重视理财，他的支持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

我很气馁，开始怀疑这样的决定到底有没有错，让自己、让我妈都卑微到尘埃里。

但再怎么卑微，都不会再去找我爸了。

“喂？你覅急呀，沈锋舅舅说可以借给我们的，你马上把银行卡号发给舅妈！”我妈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才算松了一口气。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我竟然也没有意识向一些还算亲密以及年龄差不算大的长辈求助，比如这位沈锋舅舅，大学入学报道也是他们夫妻俩送我去的。潜意识里，还是对“亲人”以及“我妈的朋友”这类牵扯到上一辈的关系心怀抗拒。

资金到位，我特地请了假前往售楼处签约。名字一个一个签下来，钱一笔一笔刷走，再坐着销售的小电驴去银行办贷款。7月的骄阳似火，路上扬起的灰尘黏着在微微出汗的皮肤上，这件事，总算是达成了。当把最后一张单据塞进文件袋，我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那天，我没有再回公司，而是进了一家汗蒸馆。呈“大”字躺在汗蒸房的凉席上，让这些天的疲惫以及历时近两年的对买房的执着与煎熬都随汗液排出体外，蒸发殆尽。

在那个毕业一年后的夏天，我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