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从校服走到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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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前,所有人入座。一桌标配十人的餐桌,满满当当地坐了十四个人。六个发小都带了家属,还挤了两张儿童餐椅。
音乐响起,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赵启刚和新娘的婚纱照,背景音乐是《同桌的你》:
你从前总是很小心,问我借半块橡皮
你也曾无意中说起,喜欢和我在一起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我背过掌声,偷偷地擦去眼泪。恍然间,回到我们七个人在院坝里的日子。赵启刚说:“反正我不和张小冉演爸爸妈妈,她像个小子一样,就演我的小妹吧。”
那段时期,一夜之间,身边所有的人都热衷认哥哥和妹妹。我觉得俗套,而且比我还小几天的赵启刚,凭什么当我大哥。
不过赵启刚说得没错,小时候的我确实是一个假小子。剪着小男生款式的短发,穿件背心和短裤,和院坝里的男孩们满世界撒野。
在父母对我的假小子形象都没有提出异议之前,赵启刚却跳出来对我指手画脚。“啧”,他每次看到我,都要发出这样的声音。
我不明白这个和我同龄的小屁孩,是如何把自己装得如此假老练的。他看不上我的“不淑女”,我瞧不起他的“假正经”。
我和赵启刚结下梁子,还要追溯到更早的时候。
5岁那年,母亲给我买了两只小白兔当作我的生日礼物。我把它们养在院坝里,每天悉心照料。
赵启刚和我住同一个院坝,他家养了一只精力旺盛的狗。每次赵启刚推开单元门,那条狗便迅速冲出来,飞奔到兔窝旁狂吠。
我待在家里,听到赵启刚的狗在楼下院坝里叫嚣,就火速奔到阳台上,扫一眼院坝的全景,确定战场情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楼下。在奔跑的过程中,时常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随时准备和赵启刚干一架。
赵启刚总是不紧不慢地在院坝里晃悠,也不阻止,就看着他的狗把我的兔子追得满院坝跑。我就追着他打,他个子比我高,跑得比我快。他的狗追到了我的兔子,我还没追到他。
02
在这样的追逐中,我慢慢长高,从假小子变回了一位少女。
每年到了夏天,院坝里的枇杷树就结满果子。邻居家的爷爷举一根长长的杆子,给院坝里的孩子们捅枇杷吃。细细密密的枇杷从高处落下,我们蜂拥而上捡起地上摔伤的枇杷,随意吹一下,连皮带肉往嘴里送。
赵启刚个子高,脱下衣服摊在两只手臂上,像游戏里接元宝的搬运工一样,枇杷准确无误地钻进他的衣服里。
赵启刚的衣服装了一大兜的枇杷,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沾有泥土的破枇杷,嘴里挤出了“傻大个”三个字。
赵启刚也不生气,狡黠一笑,挑了三个最漂亮的枇杷在我面前来回晃:“弹你一个脑门儿给一个枇杷,怎么样?”
我哪能受这种委屈?可是当我踮起脚,看了一眼他衣服兜住的那堆又黄又圆的枇杷,嘴里忍不住吞口水,当场就接受了。
我昂着头,凑近过去,准备开始这场交易。赵启刚递给我三个枇杷,拇指和中指摆好造型,抵住我的额头。我吓得眼睛紧闭,他却轻轻地点了三下,不疼。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他已经走开了。
03
我所在的小学是厂区职工子弟校,熟人一抓一大把。我和赵启刚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小学刚开学那天,我和他又分到同一个班。他一如既往是个大高个,而我是长期霸占第一排的矮冬瓜,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七排课桌。
一直到小学五年级,我生了一场大病,医生建议我休学。
据说老师在班级里公布这个信息时,赵启刚主动举手,告知老师他和我是邻居,愿意承担给我带当天笔记和作业的责任。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七点,赵启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张小冉,拿作业。”
赵启刚用校服外套包裹着我的一堆作业本,校服拧成麻花状,扛在他的肩上。每次看到我,就会把校服做成的兜子从肩上卸下来,往地面上一抛,“哗啦”一声,书本摊开在地面上。然后他灵活地把校服使劲一抽,校服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又搭回肩上。
赵启刚一定觉得这样的姿势一气呵成,酷毙了。我还得微笑着为他鼓掌,对他说:“你真棒。”
原本的计划是赵启刚给我辅导当天的课程。这种在学校师生之间传颂的无私奉献精神,很快被赵启刚的学渣本性拍死在沙滩上,最后变成了我做作业,他抄我的作业。
院坝里有一口废井,大人们怕小朋友们失足掉下去,便用了一个水泥立方体盖着,就此成为了我们在学校之外的课桌。
冬天天冷,我冻得手握不住笔,他就把校服脱下来,让我反着穿。校服背面印着学校名称的几个大字穿在胸前,拉链从后背拉上。
我问赵启刚为何让我反着穿校服,他说:“护住胸口,免得灌风,着凉。”我经常嘲笑他,“护住胸口,免得灌风”,这类话更该出自我奶奶那辈人的口中。
04
六年级开学后不久,我重新回到了学校。托他的福,我没留级,最后还跟他上了同一所初中。
那时我的病刚好不久,赵启刚在一个周末兴冲冲地来约我去游泳。游泳池离院坝有七站路。去之前,赵启刚说:“咱俩AA制,去的时候你先买票,回来的时候,我来。”我接受了他的建议。
我们游得忘了时间,结束时,天色已黑。我往公交车站狂奔,赵启刚从我背后扯住我衣服上的帽子,让我别跑了,说收车了。
我们最后不得不走路回家。由于我的身体还在调养阶段,走了五站路便大汗淋漓,实在是走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就在我绝望之际,眼睁睁看着一辆106路公交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我懵着脑袋,转身问赵启刚:“不是收车了吗?”
赵启刚赶紧接过我手里的游泳圈和塑料袋,挠挠头对我说:“就七站路,花1元钱多不值当啊。我没想到你现在身体这么弱了,喘成这样,我也挺内疚的,我从后背推着你走。”
我甩开他抵在我后背的手,气鼓鼓地继续走。走到公交车站,我让赵启刚给我买票。赵启刚支支吾吾地说:“我带了100元的整钞,找不开,不然你先垫着?”
这是他一贯的伎俩。我们一群死党骑自行车出游,每次需要给五毛钱停车费时,赵启刚都会说:“我带的一百元钱的整钞,你们先垫着。”等到需要动用百元大钞时,他又会说:“我换了条裤子,钱在之前那条裤兜里,现在只揣了五毛钱。你们先垫着。”
我没好气地问他,“这次你不用换裤子了?”赵启刚不说话,揣着我的游泳工具加快了步子,走了一小段距离,回头对我喊:“张小冉,要不我背你回去吧。”
我没搭理他。事实上,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搭理他。
05
后来,我搬走了,赵启刚彻底淡出了我的生活。
读大三那年,我接到赵启刚的电话。他说他要去北京闯荡了,走之前约了我们几个发小聚一下。
酒过三巡,赵启刚忽然站起来给我们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感谢大家从小帮他“垫付”的零钱。他用非常平和的语气,诉说他和父母之间存在严重的沟通障碍。
他父亲从小对他实行严苛暴力的教育制度,对于零花钱,只有在他父亲心情好的时候,让他拿走缴纳水电费时剩余的零头,以角为单位。上初中时,他报名参加了航天模型手工制作比赛,需要缴纳5元钱的费用,他第一次主动找他父亲要钱。父亲以他不好好读书,尽想着骗钱为由,打掉了他的一颗牙。
赵启刚满脸都是水,不知道是大热天吃火锅催出的汗还是泪,在灯光照射下开始反光。他腼腆地笑着跟我们说:“我要去北京赚钱去了。”说完转头看向我,“小冉,等我赚钱了送你一套衣服啊,耐克的运动套装,女孩子穿得干净利索点,扎个马尾,好看。”
我没有接话,恍然中,我回到从前放学的那个傍晚,赵启刚从包裹橡皮擦的纸壳里,抠出两个一元钱的硬币,给我买了一个西瓜。
06
今年年初,我接到赵启刚的电话,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我一口答应,他说还有个事需要我的帮忙。他的妻子是外地人,在男方家办婚礼,没有伴娘,希望我帮他一次。
我说:“可是我已婚啊,未婚小姑娘才能做伴娘吧。”赵启刚说:“姐妹团可以是已婚的,就一个称谓,反正你答应就行了。”
9月,我如约当了他妻子的“姐妹团”成员。那天,天气阴冷,分给我的是一件抹胸裙,裙子并不太合身,我总担心胸前泄了一片春光。婚礼全程都在调整胸前的抹胸,想着如何能躲过照相机的镜头。
赵启刚注意到我的躲闪,给我找了一件半身的马甲小外套,胸前没有扣子,对于我的困扰,没有一点儿帮助。赵启刚对我说:“你咋还是那么傻呢,你把马甲反着穿。啧,你是女孩子,要注意点。护住胸口,免得灌风,着凉。”
我照做了,哪怕这样的造型很怪异。
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打断了我的回想。我脱下身上的那件马甲,工工整整地折好,抱在怀里,拿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和我相爱了25年的启刚哥,新婚快乐。
彩
摘自微信公众号“全民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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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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