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连的危机丨 每日读第1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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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意思。海伦讪笑着。我说你的身体像个雏儿。
文|威尔·塞尔夫
道连的危机
文|威尔·塞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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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背叛海伦,而且用一种漫不经心、毫无顾忌的方式进行。这比处心积虑地使坏更恶劣。他故意凌晨三点回家,故意在他的名爵车前排对同性男友进行口交,让她撞见,或者故意把一些他拈花惹草的证据留给她发现。很快,他彻底夜不归宿,而等到白天对着她那张老脸,他竭尽揶揄嘲笑之能事。
然而,海伦并没有如他所愿,被他的行为气得发狂。和那几位先前被他抛弃的情人不同,她并不迷恋道连诱人的胴体和清新的魅力。相反,和道连当年排斥她一样,她现在对道连也同样不感冒。一天早晨,道连醒来时发现,海伦正在一旁像法医检查尸体一样审视着他的躶体。上帝啊,她惊叹道,你的身体看上去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毫无二致,道连。
-你这话什么意思!道连大声嚷道,边说边把被单扯到自己褐色修长的躯体上。
-就是这个意思。海伦讪笑着。我说你的身体像个雏儿。
海伦盘腿坐在床上。时隔十五年,道连再次见到海伦在他面前呈现出裸露的身体。这次没有自卑,也不搔首弄姿,而自有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尊严,一种带着沧桑的尊严。道连,她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见到你丝滑的头发和光洁的肌肤,我很兴奋。但现在,坦率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方面,我知道你到处放浪形骸,另一方面,你的身体却保持得宛如童身。这两者互相矛盾。告诉我……她从床头柜上捡起一盒烟,摇出一支含在嘴里,点着后深吸一口……你到底服食了什么灵丹妙药?或者你在接受某种治疗,交换血液之类?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你这种情况是违法自然规律的。
道连听到这里,一把扔掉枕头,抓起衣服,跑进卫生间。他在卫生间穿衣服时,两手直发抖。在卫生间,他能听见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女人从外面传来的狂笑声,咳嗽声和放屁声。
这不是一个适合警察来问讯的日子。不过这些家伙既然是条子,行事也就乖戾,所以他们还是来了。来找道连的是一个名叫麦克卢利的刑事侦探。他来自厄尔科特路警察局,为人圆通温和。由于他说话彬彬有礼,再加上身材魁梧,警衔高,衣着考究,所以道连不得不花上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来打起精神应付此人的来访。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依然没底,不知道自己这招能否奏效。因为自始至终,这位麦克卢利警官只露出一次笑脸,那还是海伦给他端上一杯茶的时候。
麦克卢利此行是有备而来。他在沃切斯特的同事已经确认了在纳伯勒庄园狩猎遇难者的身份。而目击者也证实,子弹是由道连的枪中发出的。目前还不能就此证明道连是故意谋杀。不过这个案子确实疑点很多。道连本人早前曾声称,他不认识遇害人,但麦克卢利问过好几个死者的熟人。他们都说,姜头和道连认识。
这些人还向麦克卢利警官爆料,道连和一个名叫阿兰坎贝尔的被吊销执照的大夫有牵连。而后者的尸体去年年初在其简易住所被发现塞在橱柜里。看上去他是因手淫性自体性行为窒息而死亡。麦克卢利警官喝了一口茶。他还知道其他不少事情,不过那些暂时都可以放下。麦克卢利警官要是改日再来见道连,就会欣喜若狂。他会发现道连烦躁不安,心神不宁。因为他是大忙人吗?不,没人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不过如果他外出一段时间,要是提前给警察局打电话备个案,他们会十分欣慰。
麦克卢利警官一走,道连立刻朝电话走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鬼主意。这个主意对他当下的处境而言正合适。你没事吧?海伦问他。你看上去脸色不好。他粗暴地让海伦滚开。他在考虑该不该立刻给凯文斯特鲁德打电话。找人恐吓恐吓他?一定是凯文泄的密。不可能是老费。老费说不上两句话就打瞌睡,不可能向外吐露很多东西。凯文,或者是那个猥琐的矮个小说家达文利什。道连知道凯文曾经一直在他周围转悠,而达文利什对道连怀恨已久,从两人在牛津同学时就交恶。道连心想,或许不如把他们两个一起干掉。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冒出来,就像平常人脑子里冒出个洗澡的念头那么平常。
还没等道连拿起话筒,电话就先响了。是麦克卢利打过来的。还有一件事需要核实一下,他对道连说。据我们获得的消息,还有一位和你关系密切的人,叫巴锡尔豪伍德。
-我认识他,道连没有否认。
-不过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年了。
-我想是的。
-你是最后一个见他活着的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他有天晚上和你回家去看他当年为你制作的一部录像装置作品。这部作品全部是你写真的录像带,名字叫‘阴极的爱丽丝’,对吗?
-是‘阴极的那喀索斯’,道连的嗓音掩饰不住轻蔑。
-是吗,那就那喀索斯好了。我不是搞园艺的,格雷先生。咱们别兜圈子了,直说吧,我非常想看那部作品。
-为什么?道连颓然坐到电话旁的椅子上。
-噢,不为什么-我想,就是出于好奇吧。
-那些带子都码好了,放在箱子里;拿出来很费事。
-这件事不着急,你慢慢拿。我来之前会给你打电话。你不要有压力。说完,麦克卢利挂断电话。
道连放下电话,上了楼,并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他看了看摆放在无光钢基座上的九台显示器,然后走向放录像带的橱柜,打开橱柜门。他挨个将录像带拿出来,并逐一晃了晃,仿佛从它们发出的塑料碰撞声中能听出什么预兆。这些年来全凭这些录像带在保护他-它们还会对他继续保护下去吗?
不会了。他的敌人正在向他逼近。海伦已经开始怀疑真相了,虽然她可能还没能力去理解真相是怎么回事。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该死的麦克卢利,还含沙射影地说东道西。道连现在必须要有所动作,处理这些物证。他不需要所有这些录像带-全部留着有什么用?只要保存一盒,让他真人看上去年轻健康就够了。留一盒录像带作为他好运的抵押物。至于其他盒,他不敢烧掉或销毁它们。因为那样做,海伦或其他人会发现蛛丝马迹。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它们留在这儿。不过,得用个‘藏而不掩’的办法-想到这里,他竟然得意地笑起来。用这些录像带做幌子,把那些可恶的条子们拒之门外。那我得重新加工这些录像带-我要这么做。加工这些录像带,没有人比我更懂行了。
他把一盒录像带放回盒式录像机卡槽中,打开显示器。他把显示器调到电视节目频道-画面中出现一些愚蠢的电视嘉宾,坐在转播间海绵垫子上那儿就一些无聊之极的话题高谈阔论。他摁下已经十五年都没碰过的录像键,感到后脊梁骨震颤了一下。是焦虑,还是岁数大了?
道连花了一整晚时间,在楼上房间里重新剪辑录像带。开始他还精心地剪辑,尽量想把它做成个有情节的片子。但不久他就对这种移花接木的伎俩感到厌烦,坐到埃姆斯椅上,摇来晃去,粗枝大叶地干起来。
第二天早晨,道连总是忙完了。他下楼,见到海伦,像皇室成员那样行了个屈膝礼。他觉得自己现在神圣不可侵犯,不用再受海伦或麦克卢利的掣肘。这回他心里踏实了。
麦克卢利此后再也没打电话来要看看‘阴极的那喀索斯’。当时他只是随口一说,想试探一番。他怀疑道连或许做了某些坏事,但苦于证据不足。就算那些不靠谱的证人愿意出庭作证,陪审团也不一定会相信他们和他们口中的那些奇谈怪论。
可是道连并不知道这些。而且他自己很快发现,靠装疯卖傻无法掩饰一切。警察局也很快就发现道连出于内疚而表现出的躁狂。自从将那九盒录像带中的八盒销毁掉,他仿佛大半个人都失了魂似的。每隔几天,他都要去厄尔科特街警察局,向当班警官自首。有时他还甚至带上地图,在上面标记自己在何处掩尸;还有几次,他在口袋里塞满聚丙乙烯塑料袋,作为自己谋杀的证据。可是警察都耐心地向他解释,纽约市不在他们辖区范围。前十次他这样去警察局自首,都被警察用巡逻警车送了回来。送他回家的警察发现,一个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女在门口搂住他,把他带回家。
海伦认为这一切是可卡因把道连的心理压垮的。她从她前夫那里已经领教过这些心理崩溃后的症状。道连现在也一样,疯疯癫癫。他像个瘾君子一样,表情不安,嚷嚷着有人在监视他的房子,并在邮箱和盆栽植物里安放监视和窃听设备。他似乎永远不敢合眼,一到天黑就躲到楼上顶层房间。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拉起防盗链,插上门闩。海伦尽力想让他平静下来,鼓励他把心中的恐惧说出来。她甚至还想找到他吸毒的证据。但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没有毒贩造访这所房子,而且道连自己出了去警察局胡闹,也几乎足不出户。
海伦在道连家呆的最后一天可谓惊心动魄。那是个春天的清晨,伦敦天空湛蓝无云。她发现道连站在楼梯顶端,用手提溜着她宝宝的脚踝,把孩子像钟摆一样摇来摇去。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你的时间还多的是,道连咬牙切齿地说…..你年轻,身体又好,有的是时间……而我却又老又衰。
-道连!海伦痛苦地哀求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不要伤害孩子,求你了,看在上帝份上,不要伤害他。
-别担心。道连的声音冷酷得几乎不带一丝情感。我不会伤害他的;我只是用他的摇摆来表示时间如何流逝。
他走下楼梯,把孩子就这样倒着身子放到海伦怀里。海伦一下子瘫软地坐到地毯上,牙齿吓得咯噔作响,好像道连的冷酷刺透她的身体。我一直在竭力帮你,道连-到底怎么回事?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求求你。我不相信你杀过人;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帮助,或许需要一位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机械而长久。心理医生是不会搞清楚的-你最好去给我找个巫师。不过眼下最好的法子还是你他妈快给我从这儿搬出去。滚出去-现在就滚,快滚!滚!道连像疯子似地在屋内乱窜一通,把海伦和孩子的物品堆到一起,放在她面前。
海伦开始吓得直哆嗦,后来缓过神来,终于离开道连家。她紧紧搂着孩子,逃离她的这艘爱情泰坦尼克号正在倾斜翘起的甲板。
在生命的最后一周里,道连格雷就这样瞪着眼坐着。在这周的前几天,他还保留以往生活上一丝讲究,拉屎、撒尿还离开房间去卫生间。但后来就在房间内解决,再后来由于不吃不喝,他连排泄的需求也没有了。他就这样坐着,瞪着双眼,在自己暗如矿井般的精神迷乱中越陷越深。他出现幻觉,感到自己的肉体互相撞击,房间里充满了排泄物的气味。现在装置作品里那九个那喀索斯只剩下最后一个和他作伴。正是这九个那喀索斯,这些年来一直让他永葆青春。
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过去十五年里虽然身染沉疴,但外表却完好无损,依旧那么英俊。他的皮肤虽然变黄,变得黯淡,但至少还没有疤痕。他警觉的双眼和嘴唇暴露出他过去干的罪恶勾当后求生的欲望。不过话说回来,别人要是像他这样身处险境,不也这样吗?除非他们已经被送进艾滋病这所细胞的奥斯维辛集中营。
屏幕上这最后一个那喀索斯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件灰色卡迪根式开襟毛线衣,把它披在自己凹陷中空的躯壳和肿胀的关节上。他盘腿坐在显示器屏幕里,就像道连盯着他那样,他也盯着道连看。偶尔道连发现,他也会朝自己发笑,放佛想起过去某个美好时光。
道连就这样坐在那里盯着屏幕上这个讨人厌的、穿着卡迪根毛衣的那喀索斯,一连坐了七天。到了第七天,道连拿出一把弹簧折刀,弹出刀刃。当初他就是用这把刀手刃这些那喀索斯的炮制者-现在他又要拿它来杀戮这最后一个那喀索斯。不,不要!这第九个那喀索斯哀求道,不要!不要做傻事,道连……他向屏幕的深处躲去,像个惹人怜惜、毫无抵抗力的少女,把自己裸露的躯干蜷缩在长满胸毛的胸膛前。道连凑准时机,向屏幕里的那喀索斯猛扑过去。
人们在一个星期后才发现道连。此时他的尸体已经开始分解腐烂。先是消防队员把门砸开,然后警察进入房间。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移走尸体。他们这些人早已对这种死亡场面见多不怪了。他们成天就是和这种事情打交道。他们处理道连肿胀的尸体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处理屏幕上赤裸的那喀索斯也一样麻利果断。
-瞧瞧这些录像带,都有些年头了,一个不那么蠢的条子说,估计这些录像带是80年代的。谁知道呢,或许道连认识上面这个小伙子-他或许是道连的男朋友。警探在关掉显示器之前又看了一眼屏幕。嗯,这个粉头说不定是道连本人。你知道吗,有些男同性恋受不了自己衰老。他也许把自己过去的录像带看多了,对录像带里的自己又爱又恨,当恨意超过爱意时,就会自戕。
-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的一位同事说。
-确实瘆人。
尸检并不复杂:死者三十五岁,身患多种艾滋病并发症。他可能受某人传染而得了绝症,但直接死因却是被弹簧刀片割破血管。尸检结论:自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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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内容和结构上紧扣《道连格雷的画像》,塞尔夫将原作中能令道连永葆青春的画像换成了录像装置艺术作品,进行了大胆的创新,敏锐地捕捉到当今时代和百年前王尔德所处时代具有的这些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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