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迈,我过了十二天没有手机的日子 | 三明治
文 | 梦林夕
编辑 | 龚晗倩
“旧生请往左边走”, 工作人员嘱咐道。我一愣,是啊,从阿姆斯特丹出发,两趟火车,一次小巴,一次渡轮和一乘的士,到达位于比利时郊区的禅修中心时,我已经属于过午不食的旧生了。
第一次体验内观,是 2013 年秋天,我在清迈南邦,一切恍惚如昨。
那年初,一个百无聊赖的周末,我窝在家看一本游记,书的最后介绍了作者在加德满都参加的内观禅修,十日止语和无任何收费让我眼前一亮。从小虚弱的身体让我有种悲天悯人的气息,一直以来,我对“了解自己”这样的话题都特别感兴趣。我打开那个网站,看到泰国也有课程,灵机一动,当即决定把旅游和这个内观课程结合在一起,当成 2013 年度旅行计划。
报完名,距离出行还有半年的时候,我提前和领导告假,并以参加部门全年的各类周末加班为交换,得到了这来之不易的五连休加国庆长假, 一共 12 天的假期。
带着强烈的意愿,10 月 1 日我如约进入位于南邦的 Vipassna 内观禅修中心。
到达中心,填表、拿号码牌、钱包手机书籍食物统统上交。书籍和手机都是外界信息的干扰,每一种信息交互都有可能成为禅修时的一个杂念,专注内观就是要去除杂念。
义工给了我一个 C6 的牌子,那是我的房间。我拖着箱子,推开门, 8平方米的房间一览无余。一个卫生间,一张床,一个简陋的书桌及上方的晾衣架。书桌上蚂蚁三三两两地爬行。
床上的杯子和餐盘标着 C6 ,地上放着一些简单的卫生清洁用品。狭小的空间,冰凉的地砖,看得头皮发麻的蚂蚁,还有标着 C6 的所有物品......让我觉得自己走进了“赤柱监狱”。 也许,这就是给我上的第一课?
为了避免蚊虫蚂蚁上身,我把自己像木乃伊一样包裹好,小心翼翼躺到床上想休息一阵,然而紧张得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入睡。没有书没有手机,第一次体会到时间真是个无比漫长的东西,每一分过去,我都以为有一小时那么久。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三三两两的人群缓慢而无声地走入禅修大厅,我们开始第一次的内观静坐。大厅宽敞透亮,两排窗户保证通风,讲台用朴素的白纱布置,每个学员都有一个号码牌对应的深蓝色内观坐垫,这就是之后十日我们特定的“工位”了。圣洁的气氛,昏黄的灯光,我轻轻盘腿坐下,披好围巾。窗外蝉声更显宁静,这一刻,我开始慢慢忘记杂念,第一次感到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几分钟,脑中的好奇心指使我睁开眼睛,偷偷瞄着周围的同修都是什么样的人。课堂中总共有 80 多人。男女比例约 4:6 。有泰国当地人,也有不少金发碧眼的老外,但中国人就我和朋友两个。
从年龄上看,有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年,也有颤颤巍巍需要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禅修的老年人。然而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像是世外高人般,闭着眼端坐在禅修垫上,表情安谧,祥和,放松地像在家里。相比之下,我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在新环境里惴惴不安,挪来挪去调整不舒服的坐姿,对什么都带着本能的好奇和警惕。
由于止语已经开始,眼神接触也是被禁止的,我没有办法了解到更多。正当我想着等 10 天结束后一定要去问问他们怎么练成在新环境中泰然自若的状态时,扬声器中的印度式英语响起了。
那是葛印卡老师的录音课程。听了 5 分钟,却只听懂几个词的我突然无奈地意识到,原以为糟糕的宿舍环境才是最差的部分,这十天的印度式英语才是我最大的挑战。想到自己计划了大半年的内观,竟然因为听不懂英语而什么都学不到,心里的沮丧又大片漫了开来。
Vipassana 中心的作息时间非常健康,晚上 9:30 晚修结束,清晨 4:30 晨修开始。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我 4:00 起床,接了一杯水,就去禅修大厅开始练习 Anapana 。前一晚我们学习了 Anapana 观息法。观息法的训练是内观 Vipassana 的基础,有助于培养专注力。简单来说,就是在气息出入鼻孔时,观察自然正常的呼吸。
我原本以为,这是个非常简单又无聊的任务,不就是观察自己鼻孔出入的气息吗?半小时后却发现,我几乎没有一分钟是专注在观息的。
整个清晨,我闭眼,默念“好的,开始观察呼吸”,1 分钟后,就感觉到眼皮如被压着千斤,如何都睁不开, 在国内时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这会儿打坐时,竟感觉随时都能躺倒睡着。
“xxx一直跟我说睡眠质量不好,回去后我一定要推荐她来上内观,保证睡眠变好......我在想什么,我不是在观呼吸吗?快停止胡思乱想,醒过来,观察呼吸!哦,好像气息是从左鼻孔进入的多一下。右鼻孔怎么没感觉呢,是不是感冒塞住了?哎,才过来1天,就感冒了,这是不是算水土不服呢。可是泰国东西好吃,人善良,也不至于水土不服啊。说来清迈住的那家民宿真是惊艳,房间干净整洁,小庭院井井有条,泳池虽小但能看出每天都有清洁,更不用提美味多样的早餐。老板的匠心都体现在了细节上。我在想什么,怎么又不在观察呼吸了…..."
于是乎,从 4:30 开始,我一直与强烈的瞌睡和脑中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杂念对抗。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 6:15 分左右。葛印卡老师的诵经声响起,如天籁一般,这代表着再坚持 15 分钟,晨修结束,可以用早餐了。
神奇的是,这一刻,瞌睡没了,意念也更集中了。我想这就如同等待,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等待,人会很容易丧失信念,因为不知道尽头在哪儿。只有当第一缕阳光升起,即使只有一丝光线,人就会一下子精神焕发,也能更坚定地等待。
每晚 7 点,有 1 小时的开示课程。第一次开示课程前,社工来敲我房间的门, 一个严肃的泰国老太太,瘦小但神采奕奕,她轻声地问:“这十天,我们每晚都会有开示课,我知道你是中国来的,请问什么语言对你来说最好呢?我们有粤语和普通话。” “粤语对我来说就可以。”我想了下说。因为是第一次真正出国旅行,潜意识里像是想要试着营造一种与平日不同的氛围,听 90 分钟的英语对当时的我来说太有挑战了,粤语却也是个好选择,经 TVB 多年的锻炼,粤语听力已经完全不成问题,而这却又不是我平日里能接触到的语言。
第一晚的开示,作为唯一一个使用粤语的学生,我被带到一个封闭的小单间,0.5 平方米,里面一个坐垫,一个 mp3 。透过面前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大厅里听泰语开示的同修们。
多年后我已经很难记起当晚的开示到底说了什么,但我记得,自己听完后觉得既轻松又感动。葛印卡老师如有神力一般,一针见血地说出了我们白天观息时遇到的种种困难,甚至问我们:是不是每天早上听到诵经声响起后突然觉得精神百倍,这之后的 15 分钟和之前的 1 个多小时,状态完全不一样? 因为我们不在观察呼吸,脑海中的念头对于实相在起分别心,分别心蒙蔽了双眼,让我们或痛苦或欢乐,这些情绪统称为苦。我们在苦中执迷不悟。
第三天,我带着尽力观察实相,忘记情绪的念头开始观息。三分钟后,“哎呀, 肚子怎么疼得这么厉害?”我悲剧地发现自己开始例假了。心里的情绪开始翻江倒海 ,首先是对自己的失望和后悔:即使知道就在这几天,却总觉得来了中心能有地方买到卫生用品,因此没有带够。接下来是焦虑:担心在痛经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好好内观,甚至都没有办法好好坐着。这个时候,脑子里早就把内观的事情抛之脑后,完全焦虑着眼前的状况。找到中心的生活经理,也就是那个看着严肃的老太太,由于她是华人后裔,她的广东话相比英文更好。于是我镇定下来思考了一下,用不熟练的粤语噼里啪啦埋怨了一通,她很认真地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愉快,末了还是很轻声地告诉我不用担心,他们会帮忙解决。一霎那,心里特别安定。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息法锻炼后,第三天开始进入真正的 Vipassana 全身观察法。 相比于观息法锻炼的是我们对于细微感受观察的敏感度,是戒定慧中的“定”,那 Vipassana 就是为了培养了解实相的智慧。全身观察,顾名思义,就是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观察感受,和呼吸时一样。 听来很简单,但真正进行时却比观察呼吸更加困难。正常观察一遍需要 10-15 分钟,但我经常 1 小时也没有办法结束一次。原因很简单,我一直在不自觉地开小差。
观察头部感觉有一丝眩晕,就联想到因为自己在例假中所以供血不足,继续想到多年以前在学校曾经痛到晕倒的经历,接着又想念起当时没有一丝怨言陪着我的室友们,下来就开始算着我多久没有联系他们了,然后就下决心等出关后一定要去找她们......哦,我在观察头部的感受......
观察脸颊时,不断出现的如蚊子叮咬的瘙痒感几乎让我无法忍受,一边联想着自己易敏感体质带来的不愉快经历,一遍还在用意志对抗不去挠脸上这个部位......几乎每个部位每个感受都能让我联想到千千万万个过去和未来。就像葛印卡老师在开示里说的,我们的心,不是沉浸在过去,就是沉浸在未来,就是没有办法安住于当下。而希望能精进用功,保持坐姿不动的执念,让我对于不愉快的感受起了很大的分别心,我一直在对抗它们。一天下来,我痛到不能忍受,最后几乎是边流泪边继续静坐。
但是,永远都有更崩溃的事在前方等着我。
第四天晚上,我回到房间,发现下水道堵塞,整个房间几乎处于水漫金山状态。看着进不去的卫生间,以及渐渐浸到房间里的水。我穿着人字拖试着趟过房间查看,一脚踩进,水已经没过了我的脚面,稍微走动就能到脚踝以上,缺乏生活技能和工具的我,束手无策,连脚都不知道要放在那里。
我再一次深夜敲开义工的房间。她上来查看后,表示最快也只能明早找工人来修。”那我能不能今晚先换一个房间?“ 我小心翼翼问到。 ”可以的,但是只有Ground floor有空房间。“ 那位泰国老太太回答我。
因为泰国属于热带地区,为了防止昆虫爬行动物等,一般都会住得比较高。听到Ground floor, 我心里已然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先随着义工去看看。打开门,一切都很正常,干净的房间,卫生间也很清爽,我放心下来,准备把落地电风扇的塑料罩子拿开后吹风,一只几乎透明的大壁虎嗖地一下从罩子的后侧窜开。即使知道壁虎是益虫,从小害怕昆虫的我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起来。无助和恐惧,像巨大的网,把我罩了起来。
我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踮着脚上床后,呆呆地坐着。我感受到的自己的恐惧,当感受袭来时,我根本做不到与它平等地相处或者接受它。
半梦半醒睡过去后,我好像看到了童年时一个夏天。当时,我们家还在老房子里,那是个夜晚,我端着装着冰镇西瓜的脸盆从楼梯上下来,小小的我根本看不到脸盆下自己的腿脚。就在快到楼梯底端时,突然感觉我的左脚大拇指有一阵剧烈刺痛,我挪开脸盆想查看一下,黑暗里,在我脚趾前,是一条 15 cm左右的大蜈蚣,还在缓缓挪动。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好像不由自主手上的脸盆就掉下来,合着西瓜的重量,重重砸在自己脚上,尖叫声刺破整栋楼房,爸妈惊恐的眼神,以及去医院等等......难道真是因为这件事让我对昆虫产生恐惧的吗?可我早就忘记这件事了,为什么这一瞬间,它就那么清晰的出现了。也是今晚所发生的事情是让我重新体会一次恐惧?
伴随着这种的疑惑,第五天开始了。走出房间之前,我决定了,如果继续那么痛苦和崩溃,我就要离开中心。打开房门一霎那,我惊讶地发现窗台上放了好多卷纸巾,这才4:30,这一定是义工给我的。心里有一丝暖流过来,无助的感受一下子消失了。
要走的念头被关心冲走了部分,我决定先安心内观,但膝盖的疼痛随着盘腿坐时的延长而继续地渗透着。
每当休息钟响起身时,膝盖关节就从内而外迸发出惊人的呐喊,以剧烈的酸痛表达着它的愤懑。我难以正常行走,准备一跳一跳地下楼。正当我看着阶梯发愁,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原来是坐我后面的同修,看着像泰国的阿姨,眉清目秀。她没说话也几乎没有跟我对视,默默给我递来一管乳膏,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接着就缓缓地下楼。
如果说早上得到的关心还是义工分内之事,现在同修带来的帮助让我一下子哽咽了,心里酸酸的又恍然大悟,这就是内观。我们来这里修行,如止语等守戒是帮助修行的基础,然,就像每次葛印卡老师在录音里结束指导时都会说 May all beings be happy, be happy, be happy . 不是只执着于“我”得到修行,“我”要离苦得乐,而是要传递这份慈悲给众生,众生快乐。
涂好药膏,我终于成功走到一楼餐厅,发现门口的告示牌写着 explanation , 大意是,静坐时尽量减少姿势不变换也不要睁眼,但“ we are not here to torture ourselves ”, 不要去对抗感受,太痛就调整坐姿。我不清楚这份告示牌是不是专门写给我看的,但“ we are not here to torture ourselves ”就莫名戳中了我的内心。可不是吗?从小到大,朋友都说我特别喜欢“自我折磨”,简单来说就是活得特别拧巴,不愿意接受失败。
初二那年,我的物理考试几乎都是垫底。 除了羞愧,我强烈地不能接受自己,我拒绝接受这样的成绩,拒绝接受自己在物理上没有天赋。我清楚地记得,那一个学期,我买了 12 本课外练习题,每晚刷题到凌晨 1、2 点,累得昏天黑地。最后联考时,我物理考了满分。当物理老师发短信来恭喜我时,我应该开心的,然而带给我的只有心虚和迷茫,这不是我真实的水平,只是刷题而来的。下一次,下下一次考试怎么办。
这一刻,在这块告示牌面前,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初二的自己,外人眼中的勤奋上进都是假象,真实的自己活在拧巴且痛苦的躯壳里。
当我把这种无分别心带入之后的禅修时,很多变化发生了。身体的沉重变少,即使有轻微的酸痛,我都能用无差别心来对待,接受,而非反抗。佛陀认为,人有三大智慧,闻慧,思慧,修慧。闻慧如听到一个有权威的人说的话,只因为他有权威,你便相信他说的,这样的智慧常常是假的。思慧是如同书上看到一段内容,你经过思考,觉得很有道理,但知道并不代表你真的去践行,这样的智慧没有办法长存。最后就是修慧,这样的智慧是需要亲身经历得到的,如同我在静坐了这么久之后才真正体验到什么是无常。无论是什么情绪,什么感受,痛也好,恐惧也罢,当时多难以忍受,都会消失,当然即使是喜悦,也是会消失的。这就是无常。而只有我在亲身体会后,才真正得以了解,为什么说“无常才是平常”,当不对感受起执念时,它会慢慢消失。
很奇妙的是,在一次一次带着无分别心体会当下的念头开始内观时,心变得很平静。我还是会想过去在我生活中发生的种种不愉快,然而不一样的是,我可以分辨清楚什么是事实,什么是情绪。而当我放弃对于情绪的执着时, 出现在脑海中的是自由和解脱。和男友貌合神离的郁结,和父母不时争执后的难过,这些情绪都不再困扰我,反而我更多地感受到了他们对我的爱,同时,我想把爱传递给他们。
最后一日是 Meta 日,用内观中心的话说是心的手术结束,开始敷药缝合的日子,需要和同修一起,传递这份慈悲和爱。这代表着,“神圣的静默”结束了。
十天不讲话,我竟然已经习惯了止语,习惯了清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太阳从山后一跃而出,习惯了在有限的空间行走散步,观察地上的爬行动物,也习惯了晚修结束在桥上停留片刻,看天上的繁星。这一点一滴的小趣味,让不说话的日子一点都不无聊。
当然,我没忘了问大家,为什么在第一晚都能那么淡定地直接静坐,好像他们都是参加过很多期的旧生,让我心理压力很大。然而几乎每个人都回答我: “我看你们也是一样啊,都特别安静地坐着,好像整个禅修堂只有我没有办法停止调整不舒服的坐姿。”于是,大家都笑了, 你眼中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还是那个窄小逼仄的房间,曾让我直面恐惧,现在却显得温馨而亲切。也还是那张桌子,几天前我还在每天头疼着即使盖着布,桌子上的蚂蚁还是爬满了所有餐具,现在在看到,也只是轻轻拂去,或者水洗一下,继续盛饭。
第十二日,我拎着箱子走出中心。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还是安静矗立在那里的楼,那一刻,我知道,我还是我,我也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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