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美好又残忍的季节
诗人T.S.艾略特说:
四月是残忍的季节,从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
诗人林徽因眼中的四月天,却是:
娉婷,鲜妍,天真,庄严,雪化后那片鹅黄,初放芽的绿,是爱,是暖,是希望,是一树一树的花开,燕在梁间呢喃……
四月有清明节,《岁时百问》中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清明时节,既有慎终追远的感怀,有生离死别的黯然销魂,也有快乐赏春的气氛,有清新洁净的景象。
四月是美的,也是残忍的,是冷暖莫测、善恶美丑都在旺盛滋长的时节。
在这样的月份,著名作家梁晓声为大家倾情推荐一本残忍与希望共存的书,读完它,相信你会对眼前的明媚春光,生出更深的理解和更重的珍惜。
梁老师同样把这本 2015年诺奖获得者、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我还是想你,妈妈》,推荐给他在北京语言大学的学生,可见对其推崇之深。
卫国战争 (1941-1945,即第二次世界大战苏德战场,是二战中规模最庞大、战况最激烈、伤亡最惨重的战场)期间,数百万苏联儿童死亡,本书是幸存者的口述实录。战争发生时,他们大部分还只是14岁以下的孩子,有一些甚至在战火里出生。这本书就是孩子眼中战争的真实再现。他们是战争最公正,也是最不幸的见证者。“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复调书写,是对我们时代的苦难和勇气的纪念。”“每一页,都是感人肺腑的故事。”
节选其中一个故事,以飨读者——
季娜科夏克,八岁。现在是一名理发师。
一年级……
1941年5月,我刚上完了一年级,父母把我送到了明斯克郊区的戈罗季谢少先队员夏令营去度夏。
我到了那儿,才游了一次泳,过了两天——战争就爆发了。
我们被带上火车,离开了那里。
德国的飞机在天空中盘旋,我们却高声叫喊:“乌拉!”至于这些飞机是不是别的国家的,我们搞不清楚。
在它们还没有轰炸之前……可是一旦开始轰炸,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
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
第一次出现了“死亡”这个词,所有人都在说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词,而妈妈和爸爸没有在身边……
当我们离开夏令营时,每个人的枕头套里都被塞进了些东西——有的塞了米,有的塞了白糖,甚至连最小的孩子都没有忽略。
大家都随身带了些什么东西,人们都希望尽可能多地带些路上吃的。
人们都特别珍惜这些食物。
但是在火车上,我们看到了受伤的士兵。
他们呻吟着,疼痛得厉害,我们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们。
这在我们那里被称作“去给爸爸吃”,我们叫所有男军人“爸爸”。
有人告诉我们,明斯克被烧毁了,一切都被烧毁了,那里已经被德国人占领,我们要坐车去大后方。
我们要去的,是没有战争的地方。
坐车走了一个多月。
我们准备去某个城市,快到达的时候,因为德国人已经离得很近,人们不能抛下我们不管。
于是,我们到了摩尔多瓦。
这地方的风景非常美丽,周围耸立着不少教堂。
房子都很低矮,而教堂很高大。
没有睡觉的床和被褥,我们就睡在稻草上。
冬季来临的时候,平均四个人才能拥有一双皮鞋。
随之而来的是饥饿。
挨饿的不仅仅是孩子,还有周围的人,因为所有的食物都供应给前线了。
保育院里收养着两百五十个孩子。
有一天——招呼大家去吃午饭,却没有任何吃的东西。
女教导员和院长坐在食堂里,看着我们,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们养着一匹马,叫玛伊卡……它已经很老了,性情很温顺,我们用它来运水。
第二天,这匹马被杀死了。
大人给我们水喝,还有一小块玛伊卡的肉……但是这件事隐瞒了我们很久。
我们要是知道了,不可能吃它的肉……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是我们保育院中唯一的一匹马。
另外,还有两只饥饿的小猫,瘦骨嶙峋!还好,我们后来想,真是万幸啊,幸亏两只猫这么瘦弱,不然也会让我们吃掉的。
我们都腆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譬如我,能喝下一小桶汤,因为汤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给我盛多少,我就能喝下多少。
是大自然拯救了我们,我们如同会吃草反刍的动物。
春天,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围绕着保育院……没有一棵树发芽长叶,因为我们吃光了所有的嫩芽,甚至剥光了嫩树皮。
我们吃野菜,所有野菜都吃了个遍。
保育院发给我们每人一件短呢子大衣,在大衣上缝了口袋,我们用来装野菜,我们穿着它,嘴里嚼着野菜。
夏天拯救了我们,而冬天变得更加艰难。
很小的孩子,我们有四十人,单独住在一起。
每到深夜都会哭号不止,呼唤着爸爸和妈妈。
教导员和老师尽量不在我们的面前提到“妈妈”这个词。
她们给我们讲童话,都提前挑选好了图书,上面不能出现这个单词。
如果突然有人说出“妈妈”这个词,孩子们立刻号啕大哭。
伤心的痛哭根本无法劝得住。
我又重新上了一次一年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上完一年级时我获得了奖状,但是当我们到了保育院,被问道,谁有补考时,我说,我有。
因为我以为,补考就是奖状的意思。
三年级的时候,我从保育院中逃了出来,我要去找妈妈。
在森林里,博利沙科夫爷爷发现了饿得有气无力的我。
当他知道了我是从保育院里跑出来时,就把我带到了自己家里,收留了我。
家中只有他和老奶奶两个人生活。
我的身体慢慢地康复了,开始帮助他们收拾些家务:挖野菜,给土豆除草,什么活儿都干。
我们吃的是面包,但这算什么面包啊,里面根本没有多少粮食。
它的味道苦苦的,面粉里掺杂了所有能磨成粉的东西:滨藜、胡桃花、土豆。
我至今都无法平静地看着这些腻味的野菜,能吃很多面包。
不管怎么吃,我都吃不饱……在十来岁期?间……
那么多的事我至今仍然记得。
许多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女孩,她钻进了不知谁家的菜园里,发现了一个小洞,她在那里守候着老鼠出来。
小女孩饿坏了。
我记得她的面孔,甚至她身上穿的萨拉凡。
有一天,我走近她,她告诉了我老鼠的事儿……我们就坐在一起,守候着这只老鼠……
整个战争期间,我都在等待,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和爷爷套好马车,去寻找妈妈。
被疏散到后方的人们路过我家,我就问他们:“你们看没看到我的妈妈?”被疏散的人很多,那么多,每家都摆放着一锅热乎乎的荨麻汤。
如果有人进来,好让他们随便喝些热乎乎的东西。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可以给他们吃的了……但是每家都放着一锅荨麻汤……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采集过这种荨麻。
战争结束了……我等着,一天、两天,没有一个人来找我。
妈妈没来接我,而爸爸,我知道,他在军队里。
我这样等了两个星期,再也没有耐心等待了。
我爬上了一列火车,钻到一张座椅下,出发了……往哪儿去呢?我不知道。
我想(这还是孩子的想法)所有的火车都应该去明斯克。
而在明斯克,妈妈会等着我!然后,我们的爸爸也会回来……成了战斗英雄!身上挂满了勋章和奖章。
他们在某次轰炸中失踪了。
邻居们后来告诉我——他们两个人去找我了。
他们奔向了火车站……
我已经五十一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可我还是想妈妈。
(摘自《我还是想你,妈妈》)
梁晓声
青年文摘“随锐杯”作文&朗读大赛特邀嘉宾。
被誉为“中国文坛常青树”。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开创了“知青文学”的创作先河,著有多部以知青生活为题材的小说,根据其长篇小说《年轮》改编的电视剧,在20世纪90年代曾风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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