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阿馒

编辑丨Yin

在成为一个海澜之家男孩前，我曾是一枚不折不扣的美特斯邦威男孩和森马男孩。

在那个青涩懵懂的年代，我看着周杰伦、张韶涵、Twins以及一帮不认识的韩国明星先后成为这两大服装巨头的代言人，总觉得这莫过于世界上最好的牌子了。跟在我妈屁股后面逛街时，我一定会假装偶然但实则经过精密计算地走进美邦，挑一件穿上。穿着美邦的我，觉得自己仿佛《流星花园》里的楚雨荨变性上身，“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里面那个男孩子是谁。”

但我的自信很快就被一个杰克琼斯男孩给击垮了。下课时，他坐在我的课桌上，一边拿鼻孔看我，一边故作不屑地说：“美邦森马真是土得掉渣。”

我的穿衣审美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消失的，我迅速被服装届风云诡谲的鄙视链打败，自此过起了无欲无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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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大学时，大家都是从高中的泥淖里爬出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不用统一穿校服就已经很开心了，哪懂什么穿衣打扮。然而一年后，见识了外界的光鲜亮丽，而且即将成为下一波土包子的学长学姐，便逐渐注重起自己的仪表来。一时间，全班乃至全校仿佛掀起了一场潜移默化争奇斗艳的穿搭大赛。懵懂的十八九岁小年轻，普遍渴望追赶潮流，哪怕吃不上饭，也不能穿丑了。

那个时候，每个人的理想就是上穿supreme、下着evisu、脚蹬椰子，小众的潮牌就更好了，最次也要zara和无印良品。而我便是在这人生关键的转折时刻，被时代的洪流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原因无他，就在于塞满我衣柜的都是海澜之家。呵，男人的衣柜。

提起这个牌子，不得不提曾经火遍大街小巷的印小天。

在我所处的四线小城里，判断一个人火不火，有一个特殊的维度，要看我妈认不认识。按这个标准，当年的印小天真是火得可怕，他俘获了我妈、二姨、三姨、大姑、小姑等一众中年妇女的心，堪比现在动辄百万转发量的偶像练习生男团。

有一阵子，小天同志身穿海澜之家跳芭蕾的广告如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样涌入大街小巷。海报中的他精神抖擞，秉持着绝对不让双脚粘到地面的原则，做着各种难以完成的体操翻腾。那些动作真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更何况他在一个个优雅大跳的同时，脸上洋溢的青春表情却丝毫不受影响。

小天同志即便这么卖力，仍不能妨碍海澜之家进入土味阵营，之后代言人换成了杜淳，眉宇间总是充满了“看我动感的小眼睛帅不帅”的自恋感，结合他当时沸沸扬扬的负面绯闻，海澜之家从此在我心里便成了集老气、土味、油腻为一身的国民男装品牌。

阿馒口中脚不沾地优雅大跳的印小天/图源网络

那为什么我还要穿呢？很简单，这些衣服全是我妈买的。

母亲大人非常热衷于为我买衣服，在我每次产生新的需求前，总会收到她精心挑选的海澜之家最新款。作为一个不爱打扮的人，突然有衣服穿，还不花自己的生活费，何乐而不为？于是，我每收到一件海澜之家，就美滋滋地穿上它上课、参加活动，直到我得知自己居然有了“海澜之家男孩”的外号。

还记得那是大二上学期，刚过完国庆，我穿了一身崭新的海澜之家土黄色皮夹克返回校园。据我爸的前线反馈，这是我妈和店里的小姐姐讨论了两个小时，嘴皮磨碎半张后精心挑选的。回校路上，我透过路边的玻璃墙幕瞅了自己一眼。怎么说呢，看得出精心挑选的痕迹，象征朴实的土黄和充满富贵感的皮制品光泽完美融合在一起，领口处精心留了一抹大枣红色，看上去充满了丰收的喜悦，但比起我穿，可能更适合我的外公。

当天晚上，我和学生组织的朋友聚在一起打牌聊天，和我对家的Angela一直盯着我，还以为她在算我的牌。可过了很久，她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尽量用轻柔不伤人的口吻对我说：“阿馒，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怎么了？”

“你身上穿的这件……是不是海澜之家的衣服？”

“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和我爸的那件好像……他在海澜之家买的，我实在是很好奇才问你的，没有别的意思……”

空气突然凝固。

如果她有心的话，接下来的几天会发现，我的下一件衣服、下下件衣服，可能都来自她爸爸爱穿的海澜之家。

事实证明，她真的很有心，每次我穿上海澜之家都能被她发现。真是友善贴心的好朋友。

尽管在之后一段时间里，我尽量避免再穿海澜之家（至于那件皮夹克则直接塞到了衣橱最底端），奈何衣服总共没多少件，隔三差五还是会“印小天上身”。每当这时候，Angela见到我都会在确认过眼神后，露出亲切而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样子可能是在我身上找到了父亲的感觉。

受她影响，其他朋友也会隔三差五突击检查我的着装，一旦发现我穿的是海澜之家，便如革命战友般坚定地对彼此点头。那段时间，散漫如我也遭不住外界炽热的目光，没想到海澜之家的口碑居然跌到鄙视链的最底层了。

晚上给家人打电话时，我忍不住抗议道：“妈，以后不要再给我买海澜之家的衣服了，你儿子快被笑话死了……”

“谁笑话你？！那么没礼貌，以后不要和他们一起玩了！”不愧是我妈，上来先把我的气势摁掉。“海澜之家怎么了，代言人不都是你们小年轻吗？我给你买的多好看呀，衣服质量好，耐穿，还抗风！除了我，还有谁愿意给你买衣服！有本事你别朝我要钱！”

我的抗议持续不到一分钟便失败了。作为一个恩格尔系数长年稳定在80%~90%的人，生活费悉数花在各种美食上，早没有经济能力负担新衣服，在这方面，我妈她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Angela曾问我：“你们男生一般买什么风格的衣服啊？”

我沉着冷静地拒绝了她：“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连一丁点参考性都不具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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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之后，我终于实现了财务自由，胡吃海喝之余，也能攒下一点闲钱来了。于是我和我妈严正声明：“以后请不要再给我买衣服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真的。”

我妈随即陷入失落，表情写满了悲伤，但我明白她是故意这么表现给我看的，不得不说在调教别人的同理心方面，她老人家很有一套。

“你是不是嫌我给你挑的衣服丑了？”她低下上眼皮，留给我一个侧脸，开始了专业的表演，“我知道你嫌弃我给你买的海澜之家，妈妈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但妈妈给你挑的时候，真的觉得很好看，你平时又不买衣服，还有谁能照顾你，你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对象……”

我妈有个技能，谈任何话题都可以做到起、承、转、你没有对象。本来差点陷入内疚的我，愤怒地跺着脚跑回房间。

无论如何，海澜之家是不想再买了。

我花了三两天，从百度到知乎，从天猫到外网，扎扎实实地做了一番关于男装品牌的功课，虽然穿衣审美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无法提高，但知道了消息，比如GXG、马克华菲这些自诩发源于欧洲某地的牌子是清一色的国货，那个拿鼻孔朝着我的杰克琼斯男孩的衣服也是借了丹麦服装商名字的天津大品牌。我没有瞧不起国货的意思，但着实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假装自己穿的是国外大牌。

可我也无权批评谁，毕竟自己也不自觉地融入到了这条鄙视链中。

服装开销的增加并没有给我的人生带来任何助益，每天早上我穿着一身奇怪牌子的衣服，意气风发地去单位上班，却发现，举目望去，整层楼的办公室都是中年秃顶男性，大家穿着鳄鱼、梦特娇，还有海澜之家。

我这是图什么。

前几天，久未联系的Angela突然出现，招呼都不打，直接甩出微信链接，文章题目是《林更新把海澜之家穿出了高级定制的感觉》。

坦白说，林更新这个人我不太熟，只知道他和王思聪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但照片一出，不知是衣服水准大幅上升，还是他的脸能打，霎时杜淳同志的眼神不再动感，小天同志的双脚再也蹦不起来。

接着，她以十秒一条微信的频率说：“阿馒，看这是你的最爱！”“海澜之家现在也可以穿出大牌范了！”“林更新好帅啊，你说他代言后会不会涨价！”“快看这个最新款你可以试试！”

请海澜之家立即给我们打广告费！/图源网络

起初不太相信，直到第四第五第六个人把那篇文章推送给我，并配以赞美的语句时，我才感受到海澜之家（和我）真的甩掉了土气的包袱，虽然我早已不穿了。

仿佛一夜之间，各大国产品牌纷纷觉醒，各自酝酿着转型升级的大动作。照这个趋势，说不定再过几年，那些懵懂无知的海澜之家男孩和美邦男孩就不会再受到社会的歧视了，他们终将和H&M;男孩、ZARA男孩一样，在这片和平的土地上，迎着阳光抬起自信的脸庞。更何况，国产品牌的衣服质量真的比大多快销品牌要好，我们国货当自强。

但海澜之家的野心好像远不止于此，去年他们居然开了一个“优选生活馆”，大有想要赶超宜家和无印良品的决心和势头。不禁长吸一口气，觉得这波操作真是虎，至少勇气可嘉，唯一有点可惜的是生活馆的代言人是孟非，虽然我很喜欢他，但对比隔壁林更新，总觉得太接地气了。

话说回来，现在的我成为了一名李维斯男孩，因为觉得牛仔穿起来保险，不会过时，也不担心穿丑。但年初聚会时，我仍被老友diss了一番，一是他们觉得李维斯的logo长得不好看，二是我的气质过于懒散衬不起来。

再一次忍住骂人的冲动后，我突然开化了，原来一切矛盾的根源在于我自身，我穿什么不重要，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调侃我而已，哪怕有一天我真买得起supreme和evisu了，他们也会两眼一闭大喊“假货”，毕竟阿宅气质积淀已久，哪是一件衣服就能升华得来的。搞不好这些年我都错怪了海澜之家，致使遭受非议的罪人，其实是那个其貌不扬而又懒得收拾的自己。

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不从此立志当一个勤奋上进的精致男孩，也呼吸一下食物链顶端的呼吸空气？

这个念头大概持续了四五秒吧，随即非常自觉地掐断了它。穿衣服这种事情，不如一切随缘，有买supreme的钱，不如多吃几顿火锅。

搞不好能多吃十几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