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村的台风丨每日读173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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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每日读选自日本作家壶井荣的小说《二十四只眼睛》,有感于近日邻国的台风灾情,尽管可怖的自然灾害袭击了城市,造成极大破坏,但译文君依然从点滴新闻报道里看到普通的人性之力如何在自然的可怖面目下,展现坚强与爱的力量。
小说中大石老师和她的学生也遭遇了一场台风,在自然制造的意外中,他们用乐观与勇气来面对。
我想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习的。
海角村的台风
文|壶井荣
摘自|《二十四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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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一个小码头的入口处有艘渔船颠覆了,船底像鲸鱼背一样朝上。大概是进不了港的缘故吧,有几艘船被拖上了公路,海里卷上的石子覆盖了通道,一片狼籍,自行车根本无法通过,一切全变了,好似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靠海边的人家,房顶瓦片全被刮跑了,有人爬上屋顶,没有人顾得上和老师打招呼。老师也忙着搬开海里冲上路面的石头,推着自行车总算到达学校。一进门,一年级的孩子一下子跑过来围住老师,每一张脸上的眼睛都熠熠生辉,那神气犹如在为昨夜的暴风袭击感到高兴一般。他们用兴奋的语调争着要跟老师说话。这时,多嘴的香川增之好像要说“我来汇报”一般,用高声压倒别的孩子:
“老师,小矶家被砸扁啦,就像砸蟹壳那样。”
老师被增之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惊呆了,眼睛越睁越大,脸色都有点变了。
“那小矶家的人伤着了吗?”
四下环视,看到叫小矶的冈田矶吉用力点点头,那模样好像尚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一般。
“老师,我家水井的钓杆完全折断了,井台边的水缸也碎了。”
还是增之在说。
“太糟了,其他人家怎么样?”
“杂货店的叔叔说要为屋顶弄一个挡风墙,结果从房顶上摔下来了。”
“哎。”
“连小节家的套窗也被风刮跑了,是吗,小节?”
老师这才注意到只有增之一个人在说话。
“其他同学怎么样?都没事吗?”
老师和山石早苗的视线相对时,内向的早苗红着脸点了点头。
增之扯住老师的裙子,将她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老师、老师!还有比这些更大的乱子呢!米店竹一家还遭了窃,对吧,竹一!被偷走了一袋米。”
被问的竹一点头称是。
“我家疏忽了,总想这么大的风雨不要紧的,可是,今天早晨一看,储藏室的门开着。爸爸说米粒可能会一路洒落,直接连到小偷家,他去找了,可没发现米粒洒落。”
“嗨,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啊。请大家等一等,我去放好自行车,回头见。”
和往常一样,女老师朝教员办公室走去,她忽然觉得那儿比往日明亮,就停下来,再次大吃一惊。井台的屋顶被刮跑了,留在记忆中的马口铁屋顶成了空白,白色的云从这块空间飞快地流去。把缠头手巾结打在后脑勺的男老师好像在到处奔忙,他以不同寻常的和蔼的态度说:
“你好,女老师!怎么样,昨夜的狂风闹得够凶的。”
肩上系着挽袖带的夫人跑出来,取下头上扎的手巾向女老师作久别的问候。
“一棵松折断了呢。”
“哎,真的?”
女老师惊得要跳起来,朝自己的村庄望去。一棵松仍旧屹立在老地方,仔细观察,它的样子有异。虽说那边没特大暴风,但这棵年岁已久的老松树干上长着的部分树枝好像被风夺去了。这棵老松对内海环抱的村庄来说,很早以前就被当作一个标志,是有名气的,然而,就住在它身边的自己竟未发现它遇难,这使女老师感到难为情,而且今天早晨自己还在松树下傲慢、得意地用食指指点着要在海上架设魔术彩桥、平波息浪呢。当时她幻想着让村里的时钟拨快
四十五分钟,叫村里人乱作一团,可是到这儿才知道是另一种忙乱。男老师没有慌慌张张地去梳洗,而是光着脚在干活,他的夫人早就生好了陶炉,肩上紧紧地系着挽袖带不正在忙碌嘛!
嗬,第二学期第一天从一开始起就错了!女老师暗自思忖,她为出门时对母亲的生硬态度而后悔。第三节音乐课时,女老师决定带着学生去受灾的村民家慰问。从离学校最近的西口节家开始进行口头慰问。因为大家都说房子被砸烂的小矶家受灾最重,接着大伙儿就去灶王庙上方的小矶家。老师想起早晨增之说他家像被砸过的蟹,这大概是学说大人话吧,不过,却使人在想象时产生了奇妙的实在感。小矶家在近邻的帮助下已大致拾掇好了,另外有一间豆腐房没遭到破坏,于是在那间屋的泥地上直接铺上了榻榻米,还搬入了家具。一想到小矶家七口人今夜要睡在那儿,老师十分同情,一时语塞。帮工中的川本松江父亲开口了,他以木匠特有的滑稽感,并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说:
“嗨,这可真是,连老师也来帮忙啊。那就请你让这众多的弟子们把路上的石头滚到海湾去吧。这儿非得木匠才行,还是说你们要帮着拿锛子?”
恰似对大伙儿的绝妙慰藉,在场的人都笑了。老师突然对自己被人看作悠闲无事而羞愧,觉得他说得对。不过,特地来了,又很想对小矶家人说句慰问的话,不自觉地不知所措起来,但没有人来理会她,无奈,只好回去。老师为掩饰羞怯便鼓动学生说:
“来,接下去我们来清除路上的石头吧!”
“对,对!”
“干吧,干吧!”
孩子们很高兴,像小蜘蛛一样跑散开来。村子被风暴之后的清新及炎热笼罩着,全村的一切尽收眼底。
“使劲儿!”
“这家伙!”
“这畜牲!”
学生们捧起各自拿得动的石头,从路边扔到二米之下的海滩。路上还有两个人才抬得动的大石头,简直就像乱石遍布的海滩一样成了条石头路。现在平静充盈的海水,昨夜竟肆虐地卷起这么大的石块越过这高高的石路墙,想到这一点,老师真为这奇异的自然力量而惊叹。大浪搬石、狂风倒屋,海角村真是经历了一夜的折腾。同样的台风,海角内外竟有这么大的差异,老师想着,把搬起的石头砰的一声扔下海滩,问身边一个动作熟练地踢着石头的三年级学生:
“暴风雨来的时候,这儿总是这样吗?”
“是的。”
“过后大家一起来清除石头?”
“是的。”
正好香川增之的母亲从旁边走过,她说:
“老师,您辛苦了。不过,今天马马虎虎搞一下就行了。反正过个把礼拜台风还会再来的。”
在本村开饭店和旅馆的增之母亲称她是来看看海角村女儿情况的。增之跑过去搂住妈妈的腰部:
“妈妈,昨夜可吓人啦。家里发出重物碰撞的响声,我是抱着奶奶睡的。今天早晨起来,看到水井钓杆折断,水缸也碎了。”
增之对母亲重复早晨说过的话,母亲边“嗯嗯”地应着连连点头边对着老师说:
“我听说海角这边船被冲走,房顶被砸,还有墙整个儿坍塌一眼可望穿一整户的人家,我大吃一惊才来的。要只是钓杆断了还算好,还算好!”
增之母亲说完后老师问:
“阿增,墙壁整个儿坍塌的是哪家啊?”
增之露出得意的神情,忘了扔掉手中捧着的石头。
“是仁太家,老师。墙壁坍塌,壁橱里全淋湿了。我去看,家里一目了然。老奶奶在壁橱里这样望着天花板呢!”
她板着脸模仿老奶奶的模样,老师不禁笑出声来。
“在壁橱里,天哪!”
说完,老师笑意渐起,呵呵地笑起来,学生们不知道老师为什么笑了起来,只有增之一人觉得自己使老师乐了,脸上喜滋滋的。
不知什么时候,大伙儿已来到杂货店旁边,老板娘气势汹汹地跑过来站在老师跟前,她气喘吁吁,似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老师立刻止住笑,鞠躬说:
“哦,真对不起。暴风雨受害挺严重啊,今天我们来帮助清除石头。”
可是,老板娘像没听见似的说:
“女老师,你刚才在笑些什么呀?”
“……”
“别人遭灾你就那么好笑吗?我男人从屋顶上摔下来,这你也感到好笑吧。你们都好端端的,要是也受了重伤,还会好笑吗?”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不对,否则为什么要笑人遭灾。我可不需要你们装个样子来清除路障。反正,我家门前你们别管了!其实嘛,还不是为了自己好骑车才干的。真可笑!如果我没说错,你不如自己一个人去干……”
接着,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撇下惊得接不上第二句话的老师,怒气冲冲地往回走,还故意大声地对隔壁川本木匠的老婆嚷道:
“有的人真叫人受不了。哪有听到别人遭灾哈哈大笑的老师!我去数落了她!”
要不了多久,这件事一定会被添枝加叶地传遍整个村庄。老师久久伫立、沉思了两分钟之久。当她注意到学生们正不安地围着自己的时候,她哭丧着的脸上绽出笑容,可是,只有声音还是快乐的。
“来,我们别干了。小石老师总是把事情搞砸。我们到海滨去唱歌吧!”
老师一下子掉转脚步带头往回走,她的嘴边笑着,可是孩子们还是看到她流下的泪水。
“老师哭了。”
“是杂货店的老太婆惹她哭的!”
一阵耳语之后,只听到草屐的脚步声了。老师想回过头去对孩子们笑着说:“我可没哭呀!”然而,眼泪又涌上来,她沉默了,她想到这种时候笑是不妥当的。刚才的笑其实并不是杂货店老板娘说的幸灾乐祸,而是因为增之的动作好笑,接着又联想到第一学期某日仁太的事情才忍俊不禁的。
“天皇陛下住在哪里?”
在“我知道”“我知道”的众多举手的同学中,难得举手的仁太被叫到回答。
“好,仁太君!”
仁太犹如使出全身气力似的大声说:“天皇陛下住在壁橱里。”
这个过于奇特的回答使老师笑出了眼泪,不仅老师笑,其他的学生也笑了,笑声震撼了教室,一直传到学校外面。即使听到“东京”“皇宫”等回答后,仁太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天皇陛下为什么会在壁橱里呢?”
笑声停止后老师问,仁太用缺少自信的声音说:
“他不是藏在学校的壁橱里吗?”
老师明白了,仁太说的是天皇陛下的照片。在没有奉安殿的学校里,天皇的照片是挂在壁橱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