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章来自朋友梅小豆，她决定从自己的一位朋友突然打算不结婚开始，谈谈她关注到的正在我们身边发生的、大家已经切身体会到的“无缘社会”这件事。

感谢梅小豆同意授权转发，大家可以多多关注她的公号：梅小豆的简生活（ID：mxddrssh）。

我的朋友张小姐突然宣布，她不打算结婚了。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有一天，我们讨论起了消费降级的问题，但张小姐对此并不热衷。

我说房子、车子、子女教育的价格都在上涨，连白领都开始用拼多多了。但她反驳说，占大头的都是家庭成本。于是，话题开始转向了。

“你看，这也不是不可解的嘛。不结婚，也不生孩子，能节省很大一笔钱呢。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自己生活多幸福。”

也是。近年来，“不结婚”开始成为国人的主动选择。不组建家庭，也就不需要买房子、车子，后续的一切巨大开销也就自然节省了。比起房奴来，满世界浪的单身贵族们开始接收羡慕的目光。

“但是如果一直独身的话，年轻的时候还好，老了之后怎么办呢？”

“老了自有老了的办法。”

但单身贵族真的是中产自救的一剂良方吗？

中国经济近三十年的快速发展，让我们对未来生活的预期充满了乐观想象。但如果经济发展速度降低了呢？

如果步入老龄化社会，经济活力下降了呢？当你无法工作，而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去世或者疏远了呢？我们的生活以及我们的社会将变成什么样子？

以下内容不是预言，却提供了一种参照。

看看和我们社会最相似，又在发展程度上领先我们的两个国家：

世界上最先迈入老龄化社会的国家——日本，还有正加速追赶日本的国家，韩国。

在这两个国家都出现了一种社会现象，孤独死。

- 1 -

前不久，有一个节目很热门，名为《无缘社会》。

这是日本 NHK 电视台在 2010 年推出的特别节目，而一本同名的纪实书籍则讲述了这个节目的拍摄始末。

《无缘社会》关注对象是那些探寻那些忙碌了一辈子，最终孤零零逝去的死者。借由这个节目，日本更严峻的社会现实浮出水面：

“无缘死”成为一种新的死亡方式。

有人死亡数周、数月之后，才被人发现。也有人逝去之后，遗体 / 骨灰无人认领，或是被远房亲属拒领。

这些人生于祝福和笑容之中，却死于虚无，无人知晓，无处归根。

据节目组给出的数据，日本全国“无缘死”的人数，一年有三万两千人。此后，这一数字被不断引用至今。

“真实的数字或许是这个的两到三倍。” 2017 年，香港《南华早报》采访了日本一家负责事后清理的企业，经理 Yoshinori Ishimi 这样推测。2017 年，日本死亡人数估算值为134.4 万人。

“无缘”之人，通常指那些没有工作、没有经常联系的朋友、没有关心自己的配偶或孩子的人。

以勤恳著称的 NHK 电视台走访了很多孤独死的案例，其中有一人的死亡最令我挂心。

馆山进君，57 岁。

馆山进君住在埼玉县。三十五、六岁时失去固定工作，此后一直辗转于几家劳务派遣公司，终生未婚。他是一个非常一丝不苟的人。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冰箱里，米饭也一份份分开冷冻。

在公寓房间中死后一个多月，他才被人发现。阳台木箱里精心侍弄的花都枯萎了。

当记者跟着清扫公司的人进到房间里，电话录音的红色按钮在闪烁。

里面是来自他姐姐的留言：

“我是姐姐，早上好……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阿进，是姐姐我呀。你住院了吧？要是住院了可就麻烦了，因为我不知道你不在家，把玉米给你寄去了……”

“阿进，你还没回来？”

65 岁的姐姐住在北海道，她不知道弟弟已经去世了。

弟弟倒在地上死去多时，姐姐却不停打电话过来，留言在屋子里回响。

据说，腿脚不好的姐姐已经与弟弟十几年没有走动过了。而就在馆山君过世一个月之前，他给姐姐打了电话，说想听她说话的声音。

- 2 -

还有一例死亡，是一位90 岁的独居女子。

据说，这是个有事业心的自立型女性，生前一直没有结婚。死后过了将近一个月，她的遗体被人发现。

“她家里的电视机一直开着；厨房的烤面包机里还留着没烤好的面包，浴室的浴缸里放满了水。”

清扫公司员工整理她的遗物时，看到有一张她亲笔书写的纸笺，上面写着：

“四时独吟红蜻蜓。”

她有一个不来往的 80 岁的弟弟。

他说：“我腰腿也不好，上了年纪之后，当然就没法跟姐姐来往了。看到姐姐离开这个世界时是这种样子，我心想，姐姐已经没有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啦……”

NHK 的特别节目引发了日本社会的大讨论。很多中年人在社交网站上说，仿佛看到了十几年之后的自己。之后，日本孤独死的情况也并没有变少。

就在这个节目播放7年后，一则日本的孤独死事件引发了国际上的猎奇心理，有媒体称：50岁日本男子被六吨色情杂志砸死，尸体半年后被发现。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男子因心肌梗塞发作去世，倒地后色情杂志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是一个月后被人发现的。他的体液被杂志吸收了，因此迟迟没有被发现。

去掉吸引眼球的虚假噱头，其实是个伤心的故事。这名男子也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如此落幕吧。

- 3 -

NHK 的节目播放后，有个名叫筒井的年轻人说：

“我现在独身，也没有经常见面的朋友，所以觉得如果就这样上了年纪的话，‘无缘死’的可能性或许会很大……”

筒井在东京工作了三年半，在工作以外，没有和现实中的人发生什么关系，几乎都是独自吃饭。能依靠的只有网络上认识的人。

他认为自己很像 NHK 节目中一位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工作，后来无缘死的男子。

原来，对一个一生未遭到过重大挫折的平凡人，‘无缘死’这样的人生终点，也与自己并非毫不相干。

38 岁的丸子女士也在思考无缘死的问题。她在网络上写道：“一到三十五岁， 转折就出现了。 在结婚市场上，这个年龄也意味着人开始贬值……所以， 我是要思考一下‘无缘死’ 的。”

丸子女士独自居住在东京，单身，自由职业者。她的父母在老家，可她不想回去。她也有同事和玩伴的圈子，工作闲下来的时候，就会与朋友在网络上对话，但是她感到这种关系并不牢靠。

“岁末岁初他们都回家过年的时候，我是最难熬的了。原以为我跟他们之间有一根纽带，但一时之间便会感到与他们的关联断绝了。”

看了 NHK 的节目之后，她说：“我思考了怎么活着以及怎么死去之后，才发现各种死亡中，‘无缘死’也是选项之一。”

- 4 -

那些深知自己正在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的人，也在努力自救。

56 岁的水野由纪夫终生未婚，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但丢了工作之后，独自生活着，一下子就不安起来了。

他曾经因为胃痉挛叫过救护车，这次经历诱发了水野君对孤独死的恐惧。于是，他开始整天不上门锁，睡觉时也只是把门链挂上。

他认为，这样一来，即使自己万一倒下，从屋子里打不开门锁，大概还是有人能用工具弄断门链，救自己出去。

担忧孤独死的老人为此想出了五花八门的对策。据 NHK 的报道，有位老先生安排了一种红外线传感器，如果传感器超过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保安公司就会有人赶到他家来。

也有人在手机里加进了计步器功能，他每天行走的步数会传到在别处生活的女儿那里。

在 NHK 的被采访者中，70 岁的中泽祐子女士比较特别。

她对健康非常在意，加入了协助处理身后事的非营利组织“纽带之会”。平时她与一批独身好友结成一伙，相互关照，也经常一起出去旅游。

听说多发声对身体有好处，她还参加了合唱队。本来记者们与中泽女士约定好了，要拍摄她参与合唱的样子，但是后来她还是拒绝了。

她加入的合唱队里，有不是单身生活的人。她不想让那些有家庭的人知道自己是“纽带之会”的成员。另外几个跟她一样情况的朋友，也是这么想的。

- 5 -

在 20 世纪 60 年代，大约 80% 的日本老人和孩子生活在一起。但此后，传统的多代同堂氏的生活开始解体。人们离开村庄，走向城市。父母加子女的核心家庭成为生活的中心。

地缘、血缘、业缘，这些都是现代人生活与世界发生的关联。但随着单身化的推进，最为核心的血缘关系变得脆弱起来。很多独居者与邻居并不熟悉，一旦失去稳定的工作，也就失去了多半的社会联系。

《环球邮报》援引日本政府的一项调查称，近四分之一的日本男性和十分之一的 60 岁以上女性表示，在困难时期没有邻居、朋友或亲戚可以依靠。

而日本政府的另一项研究显示，大约 15% 的独居老人每周只进行一次对话，而瑞典、美国和德国的这一比例分别为 5%、6% 和 8%。

单身化与老龄化是影响日本“无缘社会”的两个主要因素，但从一些数据来看，这一问题似乎缺乏好转的可能。

在过去 30 年里，日本单身家庭的比例增加了一倍多，达到总人口的 14.5%。据日本的研究机关推算，到了 2030 年，“单身家庭”将占普通家庭总数的近 40%。

如果将 50 岁仍未结过一次婚的人的比率称为“终生不婚率”，在日本这个比率今后也会呈增长趋势。男子的终生不婚率 2005 年时为 16%，预计 2030 年将上升到大约 30%。而女子 2030 年将到达 23%。

另一方面，如今约有五分之一的日本人年龄在 65 岁以上，到 2030 年，这一数字预计将增长到三分之一。

- 6 -

韩国的情况并没有比日本更好。

2017 年 11 月，一位 57 岁的前女演员被发现于江南区的公寓里去世了。当时，她已经去世了两周。这一事件引起了韩国媒体的震动。由于有人对难闻的气味提出投诉，警方才在调查中发现此事。

报告显示，韩国孤独死亡的人数正在迅速增加，2016 年死亡人数为 1232 人，比 2011 年增加了 77.8%。根据首尔福利基金会 2016 年的一项研究，2013 年首尔的孤独死亡有 162 个确认案例，还有 2181 例疑似案例。如果将两者合并，孤独死亡人数增加到 2343 人。这相当于 2013 年首尔单身家庭的 0.2%。

从人口的角度来看，韩国正处于跨入“老龄社会”边缘。今年 3 月，韩国政府统计数据显示，韩国从事经济活动人口中，60 岁以上人口首次超过 20 岁左右的人口。

同时，越来越多韩国人推迟结婚，婚姻数量急剧下降。韩国统计厅数据显示，目前 20 至 29 岁的韩国人中，未婚率达 91.3%，超过日本的 79.7%；30 至 39 岁韩国人中，未婚率为 36.3%，高于日本的 34.8%。根据 2016 年的一项人口普查，单身家庭占所有家庭的 27.9%。

日本孤独死的现象主要发生在 65 岁以上的退休老人中，然而在韩国，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面临孤独死亡的可能性更大。这是韩国独有的现象。有报道称，四十多岁及以下的死亡者，死因多为自杀。

这是因为韩国的退休年龄比起日本更低，其平均退休年龄在 51.6 岁左右。而韩国的福利制度也不如日本完善。

当中年人退休之后，失去了稳定的收入和社会关系，会导致酒精依赖，慢性疾病也是致死的原因，另外也不能忽视经济冲突导致的家庭关系的崩溃。被社会赋予养家责任的男性，在这个过程中尤其脆弱。

- 7 -

国内的情况无需多说，大家自有体会。

截至 2017 年底，中国 60 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有 2.41 亿人，占总人口 17.3％。而一般认为，60 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人口总数达到 10％，即意味着进入老龄化社会。

另外，根据 2015 年的数据，中国单身男女人数已达到 2 亿。独居人口也从 1990 年的 6% 上升到 2013 年的 14.6%，有超过 5800 万人一个人生活。

日本的例子中，很多无缘之人，最终能够联系到的都是兄弟姐妹。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对大部分人来说，无疑切断了这种可能性。

而国内的养老金政策，也是一言难尽。

北上广等大城市中，单身家庭的情况越发明显，但事实是，结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到这里，不仅想到了丸子女士的话：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同独身单过的生活，而且我还是有工作的人。 可我反而觉得，这种认同也在提高‘无缘死’ 的危险性。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要问那种结婚生子的‘普通的幸福’ 是否唾手可得，答案又是否定的。我倒觉得，连这种‘普通的幸福’ 都无法得到，现今不正是这样的社会吗？”

主要参考资料：

1、《无缘社会》，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高培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2、Alienation Is Killing Americans and Japanese，http://nautil.us/blog/-alienation-is-killing-americans-and-japanese

3、Thousands of people are dying home alone in Japan, rotting for weeks before they’re found，https://www.scmp.com/news/asia/east-asia/article/2122231/thousands-people-are-dying-home-alone-japan-rotting-weeks-theyre

4、Lonely, Aging, Dying: South Korea’s Kodokushi，https://www.koreaexpose.com/south-korea-lonely-death-aging-dying/

5、Report documents instances of lonely deaths in South Korean society，http://english.hani.co.kr/arti/english_edition/e_national/834527.html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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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本文原创作者：梅小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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