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为了讲课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一听到上课铃,一站上讲台,93岁的张礼就想起穆桂英暮年挂帅的唱词,精神一振。自1946年站上讲台,张礼一直坚持到现在,如今已是清华园中年龄最大的授课老师。
清华的早晨,也是车水马龙。一位老先生,蹬着自行车,穿梭于车流,敏捷不逊年轻人。这就是张礼,他习惯早早地来到教室,等候铃声响起。最近十多年,他主讲的课程是《量子力学前沿选题》,供清华学堂班本科生和研究生选修。
每周两次课,每次约两小时。每堂课,张礼都要花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准备讲义和PPT。为讲好“前沿”,张礼一直在和时间赛跑。每天早上5时许,他就起床看文献。没课时,就到清华高等研究院办公室,继续读文献,每天至少8个小时,有时连周六也在忙碌。整洁的办公室里有各种英文学术期刊,《科学》《自然》杂志装订成册,书脊上标注名称和日期;办公桌上,还有六七摞白色的英文文献;电脑上,英文文件占据大半桌面……他编写的与课程配套的教材《量子力学前沿问题》已更新至第三版……
张礼还是高研院各种讲座的常客,他总是坐在第一排,老先生对学问的探究,让年轻的学子印象深刻。清华物理系本科生韩同航记得,最初就是在讲座上看到张先生,“他基本上每个讲座都听,还常常提问。”
张礼年轻时,其实并不善于提问。相反,他从不挑战权威,也不质疑书本。听话,不耽误他成为好学生,他曾经考过全班惟一的100分,大学“毕业考试”拿下“A+”,在苏联列宁格勒大学求学时,3年就攻下副博士学位。
但听话也消磨着进取心。在苏联读研时,张礼的导师是国际知名多电子原子理论创始人之一福克院士。根据导师的建议,张礼撰写学位论文时,克服困难把福克的方法推广到与电磁场耦合的多电子-正电子系统。之后,学校希望他在这个方向钻研,以期有更大突破,还专门安排了一个类似博士后的职位。但张礼并未深钻。戏剧性的是,十几年之后,一位美国教授用张礼的方法深入研究凝聚态的多电子系统,由此创立“正电子湮灭谱学”。那位教授有次访问清华,还当面感谢了张礼。“多么深刻的教训!”张礼说,“我可不想学生重复我的老路!”
张礼的课堂,并不仅仅传授知识,更重要的是启发学生,培养他们独立思考、敢于质疑的气质。
大师,是最好的榜样。张礼观看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的报告,消化之后再传递给学生。在他的课堂上,学生们认识了因为揭开超导电性的秘密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美国物理学家巴丁,知道他是从物理实验中得到启发,而其研究生则在大胆猜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超导体的基态波函数;学生们还认识了日裔科学家南部阳一郎,他花费了两年时间去验证基态波函数的合理性,即不破坏规范不变性,继而发现了亚原子物理学中的自发对称性破缺机制,也获得诺奖……后来,张礼又组织起物理系多位老师一起观摩诺奖得主报告,编写成《近代物理学进展》一书,被评为重点教材。
一次,听杨振宁的讲座,听说《今日物理》值得一看,张礼留心阅读,尤其注意跟教学有关的内容。
年过九旬,哪来这么大精神头?张礼把这归功于锻炼。从1977年开始,张礼就开始晨跑,这一习惯一直坚持到90岁,“跑完步,有些没想清楚的学术问题就有思路了。”现在,在医生建议下,张礼晨练改为绕着大礼堂疾步快走。几天前,被一辆电动车撞倒,张礼左眼红了一大圈,左胳膊也划了一道三四寸长的口子,可老先生涂了点药,当天照常到高研院上班,读文献。
从教70余年,还要教多久?“我活着,就是为了讲课。”张礼说,只要一想起还要上课,自己的精气神就完全不一样,“如果有一天,脑子不行了,看不懂,也讲不懂,那我就投降。可没到那一步,我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