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金钱从来不是坏事-陈树泳(2)
问:这次重新公开的这篇总结,增加了不少近年的日记、思考笔记,近距离地公布近期的日记、袒露自己近期的心迹,对自己是否也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答:我常在想,“凡想要保全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丧掉生命的,必救活生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能说的就是保全带来死局,而危险带来生机。在这方面,纪德一直是一个典范,他的《如果种子不死》和《地粮》,任何时候都会让人感到生命具有令人振奋的希望。我更愿意将身上的千疮百孔当成透气透光的基础,而不是顾及周全、瘪瘪缩缩地写作。另外,因为我一直处在“思考”之中,而“思考”就像上次说的,是一种“返复”状态,与得出结论相比,它更擅长否定结论。这导致我长期在总体上对许多事物是缺乏观点的,而当我说出一个看法,这个看法必定既具体又个人。我所理解的“危险性”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我表达得不好,损害了自身;另一个是我的“发现”被别人窃用——对于后者,我觉得这是一个误会,人们在阅读的时候具有一种天然的选择倾向,就是选择接受那种自己想接受的思想,只有极少数人懂得“听音辨位”,懂得从语句中捕捉作者的倾向,这种人是阅读的高手,他们属于用嗅觉进行阅读的人,一篇文章、一个作品,他们只要略微闻一闻,就知道品相如何。我写任何东西,即使是随笔,也是看重品相而不重视观点的,任何观点在我看来都已属陈词滥调,只不过有时陈词滥调用起来很顺手,适合拿来弹奏新曲,更要求辨出新音。我觉得要认识我的写作,就得认识一种充满观点又在整体上无观点的滔滔不绝。因此,与其说我袒露自己使我陷入危险,不如说读我的心迹是件充满误解和轻信的危险事情。但最大的危险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就是随着写作力度的增强,写作本身会将作者引向一种危险的生活,要求写作者成为一个习惯与危险打交道的人。
问:这篇十年总结因“漫游”重新补编、发表,它和“漫游”的联系是怎样的?换句话说,你个人怎么理解“漫游”行为?
答:我觉得“漫游”并不是具体的“漫游”这两个字的字面含义,在这个时候提出漫游,更应该看到的是这个思想背后所代表的先锋性。先锋性质,并非制造一种先锋的形式,而是始终敏感到当下以及未来阶段,文学(和人的生活)最稀缺、最急需的品质是什么,应该往哪个方向进取。我时常被一种愁闷的气氛笼罩着,这种气氛就是大量的年轻人对生活感到疲累艰辛。这个现象非常特殊,真的,我觉得历史上还没有出现过互联网发达之后人们变得空虚焦虑的现象。我自身毫无疑问也处在这个时代之中,也深受时代空气的影响和制约。互联网为我们带来好处的同时,也带来了威胁,最容易看到的就是促成了一种不需要走出家门与真人接触的生活,使我们的生活和思想都变得抽象,人的精神就像失去了锚的船一样,处在漂泊不定的状态中;另一方面,互联网开启了全民表达的便利,人人都有权力发声,人人都能够发声——这表面上看是好事——其结果就是模糊了真理(真相),并且大面积地向一种情绪化和随意化的言论中倾倒(当然,要认同这个观点,就必须承认“大众”的局限性)。这两种情况,使我们的生活的性质发生了改变,我们不怎么需要通过实践去验证价值,也看不到确定的价值,在众说纷纭中,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把握感越来越弱,心里缺乏必要的安宁和笃定。因为缺乏了价值感,我们容易对这个世界和对自我产生厌倦的情绪,出于对价值的本能追求,我们奋起直击唯一的目标——一种确定无疑的价值,就是金钱。追求金钱从来不是坏事,但当缺少其他价值来制衡金钱价值的时候,就会出现全民疯狂逐利的局面,让人时刻感到金钱摧枯拉朽的威力和身处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的紧张和威胁。
当我意识到这种紧张、焦虑、无力、厌倦是如何产生的时候,我就想让自己避免掉进一个让我活得虚无疲累的漩涡中。拒绝互联网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因此必须要求自己从它身上得到好处的同时,也要防止自己掉进虚无的漩涡中。我已不看“豆瓣”“微博”“朋友圈”,微信公众号也只看“黑蓝”。如果“黑蓝”也在模糊你的价值取向和削弱你对这个世界的把握感,我建议你也不要看它。“漫游”对我来说就是一次“自救行动”,但是这个自救本质上是艰难的,它没有什么浪漫色彩,既不是“诗与远方”的这种恶俗表达,也不是“逃离北上广”的这种同样恶俗的表达。“漫游”是一种主动的心理建构,我必须重新定义我的生活,乃至更大的,发现自己的命运。只有这样,我才会非常笃定、具体地生活在这个世上,避免一种面团下场:面团被手揉来搓去,最终无法决定自己的形状。人的痛苦,或者说我的痛苦,还并不在于失去自我的形状,而在于以自己的形状抵抗这个世界。因此,漫游对我来说还有更深的功能,就是一步一步敲碎我身上的硬壳,使自己能因时因地塑造自己和保护自己。
但有一类人应该感受不到我所感受到的痛苦,他们也不需要“漫游”;事实上,我们已经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无个性”和“无欲望”的人,就像物种为了存活,必将改变自身的形态以适应外界。前段时间流行的“佛系”,就是外界压力下的产物。我对这样的“人种”是很感兴趣的,他们由于没有攻击性而显露出很可爱的一面,但在感兴趣的同时,我始终感到困惑,这样的人种的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这种“宠辱不惊、不争不抢”的个性,是否说明生命力的退化和早衰?在一种“一切皆可,一切无不可”的精神状态下,人是否能够进行创造?这样的人种是生命智慧的结果,还是睁着萌萌的眼睛误入被动地等待世界保护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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