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自由写作者,我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职业
在果壳中生存
文|张天翼
现在我是个自由职业者,靠写作为生。这事每次说起来别人都会很惊讶很好奇,让我讲讲怎么开始做这个的,日常怎么工作。我则会讶于他们的惊讶,这难道不是最容易想象的工作吗?我在这一行还算新人,因此我能说的绝非经验之谈,只提供一种从业者标本。
我从学校毕业之后,做了一年多那种上下班打卡的工作。工作跟电影有关,本是夙愿之一,但久了觉得无趣,不如转向另一夙愿,就是做自由撰稿人,写稿赚钱。
很多人认为不能把爱好作为职业,要用别的工作养着爱好。这道理就像“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等世间所有道理一样,也对也不对。职业不是爱好的坟墓,真正强健的爱自会修复和净化自己,就像有大把夫妻在婚后仍如热恋。也有人说,求婚是对爱人的最高赞誉。我认为可用之谋生,是对一门手艺的高级肯定。
我的典型工作日是这样的:早晨七点半起床,洗漱,吃早餐,换衣服,出门,骑车五分钟到自己的小工作室。叫工作室有点高抬它,它其实是一套单元房里八平方米的单间,室内小得像个果壳,计有:衣柜,书桌,电脑,几个大书架……讲到这里,听的人会问,不是说作家在咖啡馆写作最有灵感吗?
是的,很多撰稿人喜欢带着笔记本电脑到咖啡馆写作。可惜,我难以舍弃一个独立密闭空间能提供的物质资料:一个尺寸宽大的电脑显示器,像一面可日夜对谈低语、可询问一切世间事的半身高魔镜。敲打时乒乓作响的打字机式复古键盘,笔记本电脑自带的键盘扁平,敲上去声音闷闷的,不响,很愁人,就像练习踢踏舞的人听不到鞋跟敲打地板的声音一样难受。不高不矮的硬背椅子,椅子软了是不行的,软如美人膝,磨损意志,腰也吃不消。音箱,太贵的音响烧不起,就选一部现有条件下买得起的好音箱,用不挑剔的耳朵去听,播放出的音乐也称得上丰满柔润。排满书的书架环绕,犹如忠诚的近侍军团拱卫。书是粮食,有时写着写着,无力为继,精神低血糖了,需要转身找一本书,大口大口读下去,读几个小时,感觉面颊上血色回来了,眼睛和双手也恢复力气,酒足饭饱,又能迈开腿一口气走十里山路。
上午,写。中午十二点,回家吃午饭,睡一小会儿。下午两点半左右,回去继续写。写到晚上六点半,回家做饭,吃晚饭。每周有几个下午出门跑步,“几”视乎天气和心情,有时写得不顺,心情坏,就不肯出门。晚上也许读书,也许看电影。一周七天,工作五天半。如果某一周觉得工作已经提前做够了,剩下几天就放假,不写了,随便读读书,看电视剧,或者写点好玩的东西——其实最好的娱乐还是写,仍然是写,永远是写。周末出门闲逛,把自己投入人民群众的汪洋,挤地铁,去植物园、电影院,到博物馆去看新开的特展,只为吸一吸“活人气”。
有人会说,多好啊,真羡慕你的工作。我也仍会讶异,唉,你还没发现这个工作有多普通多枯燥!
有人还会说:自由职业最好的是自由,你可以想放假就放假。其实不然,每天都可能是假期,也就意味着每天都不是假期。轻松是与束缚伴生的。当然,你不想干活完全可以不干,不会有老板打电话催交方案。但是,钱呢?房租呢?水电费呢?想想防盗门上招魂贴一样粘着的缴费通知单,谁敢随便放假。
我写得不快,蓄势和助跑的时间需求比较多,所以不敢接那种限时限题的专栏文章,也嫌拘束。也试过写剧本,一周开几次会,烦不胜烦,还要花费大把时间在跟多位合作者互相说服、争执上。算了,已经牺牲这么多只为自由自在,那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工作结束后的疲惫满足,滋味好极了。完成一篇费时一两个月的稿子,通读一遍,整理好格式,用电邮发给编辑,起身绕室几圈,抄起水杯喝一口。这时在生理和心理双重作用下,会有头重脚轻的醉酒感,一整天嘴角都挂着恍惚的笑,万物仿佛若有光,垃圾桶都镶金边。
在擅长的领域施展技巧,全力劳作,最后获得满意结果,此即马斯洛需求第五层实现方式,那种幸福感千金不易。对之形成依赖,会有上瘾的感觉,所以有人会变成工作狂。就像酒的度数分高低一样,在所有种类的工作中,创造性劳动带来的快乐最多。每部小说都是一个装满烈酒的小酒杯。
自由职业最需要的能力,第一是自律力,第二是对孤独的忍耐力,亦即脱离集体的能力。单打独斗,自负盈亏,没人督工催进度,没有与老搭档合作默契的愉悦,没有领导当众表扬、同事嘉许地鼓掌拍肩膀带来的成就感,事情干砸了决策做错了,也没法归咎于别人减轻挫败感,受力面积越小,压强越大。
离群索居久了,坏处会逐渐显现。跟朋友聚会吃饭,跟人会面谈事,约在当天我绝对不肯,就像一个人住在高塔上,要下来,总不可能纵身跳下吧?总得一阶一阶走楼梯,把海拔上的差距慢慢拆解掉。我每次都好说歹说,甚至不惜撒谎,“啊真不巧刚吃了感冒药得睡一下午”“明天约好了陪家人去走亲戚”,总之要拖延一下,把见人日期定在至少两天后,留出心理建设的时间。后来发现喉咙也逐渐退化了,成天不说话,声带肌肉无力。去参加读书会,讲阅读一篇小说的心得,说到二十分钟嗓子便哑得几乎失声,只能不断喝水,不断道歉,后面一个小时用一种锈铜似的声音说话。
另一坏处是这职业本身不让人放心。首先是家人不放心,我妈有时偷偷问我,钱够不够用?我贴补你一点吧?我每次都说,妈,我赚得够!她说,哦。但总是半信半疑的。其次是国家不放心。倒不是我们国家不放心,是别的国家不放心。没有中国单位和单位领导给我担保,他们很怕我去了就黑在那儿。我跟先生出去玩,申请签证,每次我要证明自己不会一去不返都很麻烦,幸好先生还有份不自由职业,我得以用结婚证这个钩子把我挂在他身上,让他来担保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据说很多人想当自由撰稿人,是因为看了美剧《欲望都市》,剧里的专栏作家凯莉天天不重样地换装,换的都是一看就死贵的大牌衣服鞋包,太蛊惑人心。那种收入水准,本来在我国靠给传统纸媒供稿很难做到,但这几年写网络小说和写微信公众号文章的很多作者做到了。不用熬到中老年,大批量普通年轻写作从业者亦可靠写致富,也算是时代大进步了。
曾收到陌生姑娘的信,热情洋溢地问:我也想以写稿为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给她写道:没什么要注意的,喜欢做,做就是了,我认为这是世上最棒的职业,做了之后会很幸福,但寂寞单调清苦也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所以你要确定自己非常爱它,非常非常爱它……
小杂志,大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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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作家
张天翼
【作家小传】张天翼,做过记者、编剧,现为自由职业者。历获朱自清文学奖、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等。已出版小说集《黑糖匣》《荔荔》《性盲症患者的爱情》,散文集《粉墨》等,有作品改编成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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