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东云浮,我从妈妈工作的市场里知道她再婚了|每日书
文 | 陈苏
壹
小时候,是指和妈妈一起在云浮生活的日子,小学五年级以前。
云浮是一个处于广东中西部,十分靠近广西的小城。记忆中的云浮小到只有一个市场,大家都叫它中心市场。中心市场是真的大,两座四层的小高层,一楼是菜市场,以两座楼中间的小长廊为界,鱼、肉、鸡鸭、蔬菜、熟食各种摊档,满满当当,人来人往。地面水迹斑驳,印满脚印,很快又被印上另一层脚印。二三楼有连廊,卖衣服日杂等。卖衣服的铺位陈列都一样,三面墙挂着铁网,衣服被套在半身的无头塑料模特上,正面三个一排,挂两排,左右四个一排,挂两排,铺位中间还有个小岛,堆着各种特价处理。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这简直是个迷宫。
妈妈为了多赚一点钱,在我上三年级时,利用空闲时间,和李阿姨合伙在二楼卖衣服。中午放学回家妈妈一般都不在,得饿上一阵她才回来做饭。做完她会先夹起自己的放到饭盒里,叮嘱我和妹妹们自己吃饭收拾洗碗后,便骑车匆匆赶去去市场接班。
有一次中午放学刚到家,就接到妈妈从街边小铺打来的电话,说她来不及回来做饭,让我煮面条吃,还得把面条送去市场给她。没来得及反问为什么不去市场烧腊铺买外卖,电话就挂掉了。煎了鸡蛋,煮了面条,和妹妹们吃完,叮嘱她们看好时间上学,便背着书包,去中心市场送面。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单独前往中心市场,以前都是跟着大人们去。地方小有一个好处,只要沿着路往前,就一定可以走到想要去的地方。
下楼,走出大门,过了马路,沿着翠玉路,穿过批发街,再往前,直直走到最大的十字路口,过马路,应该20分钟的样子,就到了。
接近午休,市场的人少了很多。菜摊上都盖着布,肉也都收起来了,没收起来的那家摊主趴着睡着了,关了氧气的鱼池只有零星泡泡。地上的脚印层层叠叠,一堆被挑剩的菜叶子堆在几个大箩筐旁,箩筐里装着还没拉走的猪油猪皮等。苍蝇嗡嗡嗡地聚在上面,飞起来一下又重新聚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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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小朋友会喜欢菜市场。
穿过市场走上二楼,真正的考验才开始。一直只知道妈妈在这里,但从来没来过。挂满衣服五颜六色的摊位看起来几乎没有差别,连摊主都好像是复制出来的。中等身材的阿姨,向右斜背着一个黑色的鼓鼓的帆布小包,黑色长裤,上衣却是缤纷得能和摊位达到隐形般的融合。
我站在楼梯口,有点发懵,甚至想直接大喊妈妈名字。但如果通过这样找到妈妈,肯定会被她拧耳朵的,直呼大人名字被视为不敬。还是先向前找吧!把书包向上背了一下,走起来。一、二、三、四,四方的楼层居然被隔成了四条通道。向前走到尽头后,左拐,继续贪吃蛇般的寻找。
店主们大多都坐在小椅子上,有的眯眼午睡,有的数钱,有的聚一起说悄悄话。走了一个又一个通道,眼看就要回到开始的楼梯口了,依然找到不到妈妈。
哎,小个子视线看到的,都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和黑裤子,长高一点不知道会不会好找些,只是面已经等不及我长高了,拎着的饭盒已经凉得可以捧在手上,怎么办,往反方向再走一遍吧。
正要拔腿走第二遍,就被从楼梯上来的妈妈叫住了。她才到!大人的恶习,还没到就说已经到了,催着赶着,每次都让人等上很久。不过找到就好,跟着妈妈往前走到第三条通道,左拐,停在第五个铺位。我认真数着,以防还有下一回的送饭。妈妈喝了口水,坐在小椅子上,接住递过去的饭盒,打开。
“怎么是炒面啊,很上火。”
“汤面怎么拿啊,都要糊了!”
“你怎么不把冰箱那碟剩下的肉也炒进去啊。”
“冰箱里没有肉!”
“哇,你一人煎了一个鸡蛋吗?”
“下午要上体育课,怕饿。”
“哎呀,哽颈了(云浮方言,与噎着了同义)。”妈妈又喝了一大口水,接着把水直接倒进饭盒里,和炒面拌了一下。
“太干了。”
我不再为炒面反驳,在小摊里走动起来,不时摸一下衣服,滑滑的,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就是花里胡哨,让人晕眩。
“这些衣服有人穿的吗?”
“怎么没有啊,你妈不是人吗,不穿这些穿哪些!别在这瞎逛了,快去学校!”
“哦。”
手继续摸着滑滑的衣服,“给钱我打摩的回学校吧,好远。”
“远什么远,走一下就到了啊。你过了马路往上走,别折回家,很近的。小时候走多远都不叫不喊,现在骨头懒了是不是,中午还吃了鸡蛋,有气有力的......”
为了不给钱,妈妈可以再说上二十分钟不带停。生着闷气背着书包下楼,再次路过那堆菜叶子时,大力踢了一下,只是它们更蔫了,只无力地散开了一点点。本来就发灰的白布鞋,尤其脚趾头位置,碰到了烂菜汁,再加上躲不开的污水脚印,更脏了,我也更生气。
不过气到了马路口就没了,我得忙着去想,该听妈妈的话直走还是信自己右拐走回家。直走,没走过,但妈妈说更近;返回家,认识路,但可能更远。站了一会,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小群背着书包的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嗯,跟着他们准没错!
身旁的大人开始迈步过马路,忙小跑紧跟着。这是一个没有红绿灯十字路口,尽管中午车不多,但还是让人害怕。如果跟着妈妈过马路,更让人害怕,她担心落下孩子,会一手抓住我和妹妹的手,一手用力摆臂大步向前,每次过马路,我和妹妹就挤成一团,推着攘着小跑着才跟得上。
顺利过到对面,身边的学生开始多起来了,跟着他们顺利走到学校。的确如妈妈所说,近一些,但中午走了两段陌生的路,走了大半个小城的我,累得下午体育课输了接力跑。都怪去了市场,耗了煎鸡蛋的元气,讨厌的妈妈,讨厌的市场。
家楼下的空地忽然被改建成了市场,二层小楼,一楼是菜市场,二楼是桌球室。妈妈可能为了离家近一些,方便照看吃饭,便退出了中心市场的衣服摊,在楼下市场重新租了一个,继续利用闲暇时间,卖点清补凉。妈妈除了不能倒腾做饭,其他一切行动力还是一流的。
清补凉是草药干货的一个统称。广东人爱煲汤煮凉茶,市场总少不了卖党参北芪枸杞赤小豆夏枯草的摊档,草药的储存条件不像菜肉那么讲究,把它们分门别类装在一个个塑料袋里,摆摊时将一个个打开,放在摊上,收摊再一个个绑起来,别碰水,就可以了。
小市场只有中心市场十分之一那么大,生意很冷清。虽然该有的东西都有,但一下就逛完了,加上城市小,人们还是更愿意多走二十分钟去中心市场。我天天盼着这个市场倒闭。它开在垃圾收集站附近,鸡鸭鹅的气味混着垃圾的臭,住七楼也能闻到,最要命的是,妈妈直接把午饭的重担交给了才三年级的我!她会把菜买好,让我放学时到市场的摊上取菜,煮完吃好上学时再送下去。
贰
做饭的入门首先来自四舅,应该是妈妈拜托他来教我做几道简单的菜。四舅很严肃。严肃来自他的权威感,他照顾了家里所有兄弟姐妹的事情,亲戚们都对他言听计从。四舅对小孩也十分严格,只要听到他说“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来不及想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就下意识地先哭起来,边哭边走进去听四舅训话。于是当四舅煞有介事地叫我进去厨房一下时,心里是害怕的,紧张地记住每一个步骤,生怕后面还有随堂测试。在四舅的指导下,我学会了第一道正经菜——木耳炒肉。
肉要逆纹切薄片,几滴酱油一点点糖腌制一下,木耳泡好洗干净,把蒂摘掉,撕开两半,开火,下油。将油烧热后下蒜头爆香,注意要拧小火,不然蒜头很容易焦,接着下肉不停翻炒,注意是不停,翻炒均匀再下木耳兜几下,用盐、酱油、一点点糖调味,就可以了。四舅还说,木耳可以换成一切其他能炒的,举一反三,万变不离其宗。学会后,炒了半个月瘦肉,炒到妹妹投诉不肯吃饭,妈妈终于买点别的菜了。
虽然是妈妈买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做法也就两道板斧,要么蒜蓉炒要么稍加腌制和饭一起蒸,但作为一个有追求的小学生,而且第一次有了一方自己掌控的小厨房,为了吃好一点点,我还是忍痛拨出了午间动画片时间给教做饭的节目。
当时没有电脑,也没有下厨房,但有都市闲情,有方太美食广场!笑眯眯眼的方太总是顶着万年不变的黑短卷发,用带点普通话口音的粤语慢慢地说着步骤。最喜欢看她展示食材的环节,食材干干净净,芹菜粒、葱粒、红萝卜粒等配菜盛在玻璃小碗里,整整齐齐摆成一排,可好看了。可惜食材限制,厨艺有限,当时的我其实几乎做不出她教的菜,但就喜欢学方太那样把东西切洗摆好才开始动手,现在也是,大人看了就会很着急,觉得我慢。
一放暑假,妈妈就擅自改动了送饭的顺序。她不用送到市场,而是把饭留起来,我吃完就去接她的班看摊,她再回家吃饭,歇息一下。这可是烦死人了。当时午间剧场正重播包青天,我面对着一袋袋黑乎乎的草药,脸黑得跟包公一样。
“细路,你妈呢?”
“回家吃饭了。”
“哇,这么能干啊,帮妈妈睇档呢。”
我低头不看她。
“给我来3块钱鸡骨草吧。”
“好的。”开始低头找起鸡骨草。才发现妈妈在每袋草药上都贴了对应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字,鬼画符一样。夏枯草、生甘草、防风、鸡屎藤......
“这一袋。”阿姨看出我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帮忙指了出来。
我打开一个袋子,把一捆捆干脆的草装进去,装模作样拿起杆称勾着袋子,拨下称坨,伸远一点,看一下,就绑起来,递给阿姨接过钱。她没出声,就代表量差不多了。我到现在都不会看杆称,每次有人光顾就一套流程走一遍,还好中午光顾的人不多,一般就这样应付过去了。至于接我班的二妹是怎么算钱,还真没交流过。
看摊更多时候都是闲坐着,从表弟那里顺来的几本老夫子已经被翻得蓬蓬的,看到《逢凶化吉》就知道下一回是《一马当先》,再翻两页就是最喜欢的告白陈小姐了。
草药怎么都卖不完,妈妈却越发懒得管。我看几天摊,二妹看几天摊,市场里的人很快就认得我们。我是臭脸姐姐,二妹是大眼妹妹,三妹因为太小,免过了看摊的折磨,也免过了市场闲话的应对。
叁
“姐,你知道卖菜的李姨吧。”
“知道啊,短头发胖胖的,总说人家把她的菜挑来挑去挑烂了的那个。”
“她今天跑过来问我,妈妈是不是要结婚了。”
结婚?!我停住切菜,握着刀抬头看着二妹。
“她先跑过来问我,我说我不知道,接着隔壁卖鸡蛋面条的张婆婆也凑过来了,说在街上看见妈妈和一个男人吃夜宵,那个男人还不时来市场什么的。”
“不要理他们,市场里的人就是无聊嘴碎。”我继续切肉。左手摁住,一刀下去,拖着拉着切成薄片,拨到一旁,再一刀下去,再拖再拉。昨晚的确有个莫名其妙的人来了10分钟,放下了一篮水果,还赞了我难看得要死的字好看;前天看摊时去买过豆腐,隐约记得豆腐大叔切豆腐时问了些要搬哪里住之类的奇怪问题。最近看包大人办案,没想到自己也要查起案来!
从市场的闲言闲语和种种的迹象表明,妈妈的结婚可能是真的。
我是憋不住话的人,晚上吃饭,直接问了妈妈。平时牙尖的妈妈被问住了,她可能没想到被察觉了,更没有想到,我的反应这么直接激烈。
可能是看太多TVB,也可能新爸爸这个事情超出了大脑控制范围,也可能是对生活不解,反正当时的我,没办法也不愿意去理解这个行为。上个月看《聊斋》还痛骂负了雀仙的甘钰的妈妈,这个月就要结婚了,这演的哪出!
妈妈支支吾吾地说是四舅妈的妈妈介绍的,她还年轻,得找个人依靠着过日子。
“你忘了自己啼啼哭哭的样子了吗,忘了被断水断电切电话线,铁闸淋红油的日子了吗,还要再拉着我们,深夜逃走一次吗?!”
“提这些做什么,他就算被剁了喂狗也不关我事!”
“男人都一样的!妈!”
已经没有办法揣摩从未涉及过情爱的小时候的我,是怎么脱口而出这个深刻的道理。我真的坚信,妈妈的再婚不会幸福。虽然后面事实证明是真的,但现在的我倒是可以理解,当时带着三个小朋友,在小城市还有人愿意接近谈婚论嫁,似乎是一根抵抗市场闲言碎语和生活压力的救命稻草。而我在疯狂地捏碎这根稻草。
妹妹们继续埋头吃饭,我放下筷子,拿起茶几上的水果篮,直接扔出了窗外。啪——它从七楼掉到了二楼平台,摔得稀烂。妈妈没有骂我,哭了。
我也拒绝再去市场看摊。
肆
“今晚要去四舅家吃饭。”妈妈提前收了摊。
“哦。”四年级开学后一切又好像正常起来。
妈妈说过无数遍,她和四舅小时候很亲。外婆一共有七个孩子,只有妈妈和六姨是女儿,在大舅前面其实还有一位舅舅,但早夭便不计排位。四舅读书用功,但家里没钱,妈妈就偷偷多摘猪草拿去卖,攒钱给四舅上学。孩子多,衣服都是捡前面的轮下来穿,四舅也不例外,得捡妈妈的。但妈妈会把比较新的干净的衣服直接给四舅,特别是一件毛衣。这件毛衣长什么样不知道,但妈妈和四舅的情谊似乎就是从这件毛衣开始深起来的。
外公偷渡去香港后,外婆长年独自带着儿女在乡下生活,文革时期还差点被划入成份不好。当时村里好多人都被“涂唛仔油,剃十字头”,当过小生产队队长的外婆凶猛无比地捍卫着这个家,东拉西扯打打骂骂地把孩子养大,“爱什么的还不如咸鱼。”
到了四舅家后,发现所有亲戚都在。这又不是清明又不是过年,肯定是又有什么好吃的了!暂时收收和妈妈冷战的心情,和表弟表哥们在房间里看电视,期待开饭。
“苏,你出来一下。”四舅探头叫道。
嗯?出来一下?!我这不好的预感又来了。这进门不过一刻钟啊,每个亲戚都大声叫了啊,也没有去捞鱼缸里的鱼啊,怎么办,要先哭吗?
你看过Healing Camp吗,或者是美剧里的团体戒酒会、戒烟会,参加者围着半圆坐开,主持人面向所有参加者,坐在中间那种。只见大人们三三两两坐满了周边的沙发,围成的半圆中间,摆了一把椅子,四舅示意,让我坐在那个主持人位置上。
妈妈也坐在人群中。
“你不能这样。” 四舅直奔主题先开口,“妈妈还年轻,是要为自己着想一下,再结婚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再说,你也不能扔人家东西,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出来。”
“那个叔叔挺好的,家里两个孩子都读完高中了,在旧街那里有幢四层楼的房子。”二舅妈用一贯笑嘻嘻的语气接着说,“你妈做的事情你妈自己清楚,做孩子的哪能这么忤逆母亲意思的呢......”
好啊,没想到妈妈还留着这么一手。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里藏刀!欺负我兄弟姐妹少是不是,利用亲戚群众力量压倒我是不是,想结婚想疯了是不是。本来怂得不行的我,瞬间搞清楚目的后就挺直身板坐着。
输人不输阵。
“按我说哪轮得到你这个做女儿的有意见啊,你妈做什么是你妈的事,我们小时候哪还有这样谈话疏导,交代原由的,换了是我,早就拿藤条打了!”二舅没等二舅妈讲完,就打断她抢过话语权,“你看我们家大明小明什么时候像你这样倔的,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啊,是啊……” 大舅唯唯诺诺地插了一句。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女人啊,是要有个依靠的。”四舅妈从厨房探了半个头,穿着围裙拿着勺,“你有个爸爸不也很好吗,有人欺负你还有人替你出头啊。”
“反正,你妈的事情由不得你使性子!”外婆说话了,“我养了这么多孩子没有不听话的,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自以为是地闹着,想当年我还在生产队的时候,他们天还没亮就要去摘草喂猪……”
由着大人们七嘴八舌不过3分钟,他们要么离题八万四千里,要么感到没话说,开始重复之前说过的。我一言不发,大部分时间都看着妈妈。她难得没有像以往亲戚聚会那样呱噪,皱着眉,苦着脸,感觉会比我先哭。
谁先哭谁就输。
伍
再一次看到这么齐整的亲戚阵容,已经是四年级的暑假。欣表妹新家入伙,亲戚们的聚集和卖菜的李姨拉上卖豆腐的张婆婆,再凑上卖鱼的麦氏夫妇小声说大声笑没什么区别。祝贺的话语一下就说完,很快又进入了闲言闲语环节。
最近最大的八卦莫过于妈妈真的要结婚了。结婚的并不是送水果的那位,而是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妈妈自以为秘密地进行着一切,过早地体会过挣扎无力的我,假装看不见。男方提出只肯接受一个孩子,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热火朝天讨论着哪个孩子跟着嫁过去,谁该去哪里,该怎么安排。
“我家不行,两个男孩,没地方住啊。”
“我最多收留一个,多了就有点麻烦啊,吃饭上学都要照看。”
“诶,你家没有孩子,去你家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二嫂,我们俩自己都顾不上,孩子跟着我们怕遭罪啊。”
“你说,你想跟谁啊?”大家把目光望向一直看着他们的我,语气带着看你还能闹出什么的洋洋得意,“随便吧,反正妈妈都不要的小孩,去哪里都无所谓。”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妈什么时候不要你们了!”
“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妈妈,你妈是迫不得已,哎,你怎么还是不懂呢。”
“就是就是,老鹰都护着小鹰啊,母鸡也护着小鸡,老鹰捉小鸡的故事你没学过吗。”
他们被我带偏了,可笑地维护起妈妈的形象。我并没有大人想象的心思深沉,只是很单纯地想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说话。被抛弃感真正劈头盖脸而来,其实是在很多年以后,五舅妈一句无意的吐槽,让我意识到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五舅妈说如果是她,再怎么苦,一定会把孩子带在身边,如果对方不接受自己的孩子,那这婚就不结了。
原来还有这种妈妈啊。
陆
“卖猪红啦——猪红——新鲜猪红——”
“卖猪红的,等一下——”
猪红就是猪血,一个骑三轮车的阿伯时不时会带着一筐猪红经过小市场,叫卖的声音真的可以用响彻天际来形容,妈妈听见了就会叫住他,让我拿着一个浅黄色的圆形搪瓷碗下楼买三块钱。阿伯的猪红泡在一个装满水的方型塑料框里,红褐色的血豆腐被划成一块块,水草般弹性地摆动着。
妈妈深信吃了猪红后就不能喝凉水,不然猪红会在肚子里变回鲜血,也不能下午吃。我试过吃完喝凉水,没事的,但肚子里又看不到啊,这么证明?反正妈妈那些听起来很可疑的话,都不能相信。
早上妈妈没有到市场摆摊,杀了鸡,买了烧肉,拿出拜神的木盘子,把供奉的东西码好,发现米酒没有了,差使二妹下楼买。接着发现蜡烛没了,又差使我下楼买。不应该啊,拜神这头等大事,妈妈居然连出乱子。她捧着木盘子,在家里走来走去,角角落落各方神明拜了个遍后,开始在厨房做饭。
难得一见的丰盛午餐,有鸡,有肉,还有以为我很爱吃的猪红。妈妈郑重其事地将鸡腿夹给了我,另一只夹给了二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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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吧。”
虽然还是那么难吃,但意识到很久都吃不到妈妈的饭,放开吃了两碗米饭。沙发上放了两个小背包,几个塑料袋的衣服,这就是我和二妹的全部家当,妈妈唠叨了很多回要我们收拾好,其实收拾来收拾去,小学生能带的,真的就只有这些了。
为了让妈妈结婚,大人们思来想去,决定把我和二妹送到五舅那里读书。一来离开云浮环境好一些,二来五舅那里能住得下两个人。五舅住在离云浮大概一个小时车程的肇庆。一个小时对现在的我来说不过是家里到办公室的距离,但对小时候只能步行的我而言,已经是天边。
吃完午饭后,我在洗碗,妈妈说一会五舅就会来接我们,她要去市场摆摊了,嘴里念叨着一早上都没在市场肯定很多人买不到东西,今天还没发市不行呀。我头也没抬嗯了一下,继续洗碗。
“去市场里跟妈妈说一下,要走了。”五舅把行李放在车上,示意我说。二妹已经在车上坐好了,我让她不要下来,自己走向市场。中午的市场压根没几个人,远远看到妈妈还在收拾着摊,将一袋袋草药放到台面上,挤挤地排好,再一个个打开,把塑料袋的边边卷起来,露出草药。
“妈,我们走了——”我不敢走近摊位,明明觉得不会哭的,却忍不住已经哭出来了,只能远远地喊着。
“行吧,好好读书啊。”妈妈直起腰,冲我摆摆手。
她大概也哭了吧。
转身,走出市场,从此离开了妈妈。我的小时候,也在这一次离开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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