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乡村
老去的乡村
乡村老去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
其实乡村也有梦,总是梦见铁马冰河或一马平川,也许还会梦见关山难越筚路蓝缕或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可是它还是不可抑制地逐渐老去。就像村边那口池塘,慢慢浑浊、干涸,以至枯竭;也像村口那株老树,一点点枯萎,一片片落叶,最终零落成泥辗作土……
那么,乡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去的呢?
这得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即乡人惯称的分田到户开始说起。从20世纪70年代走来的人们大概都知道,饥饿好像并不十分可怕,因为当时山上有野果,沟里有鱼虾,田头有青蛙。施用农家肥种植的庄稼虽然产量不高,加上粗粮小米,薯菇瓜菜,足以养活家人矣。小孩无知,不明白从大饥荒年代走来的大人们经历过大跃进、大革命后对温饱生活的种种展望。在热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夏天,顺着萤火虫的微光去追捕鸣蝉,点着媒油灯去上晚自习,都那么令人欢呼雀跃,,兴致勃勃。如果邻村之间孩童闹矛盾,则以“飞”石头仗作为回敬的通例,你可主动挑起,也可被动应战。最终鼻青脸肿也好,眼角乌黑也罢,都是自找的,总之没胜者,也没输家,所以只能独自忍受。但好了伤疤忘了痛,过后一样重蹈覆辙依然故我,令父母们无可奈何也不横加干涉——辛苦一天累得贼死才勉强裹腹,只要不出人命,鬼才有闲心去操那些小屁孩们的芝麻绿豆事。有了闲暇,还不如聚堆来两局“天九”,或“烧”两筒水烟来得过瘾!
季节、天气适宜的话,乘着月光去“罩”(用手电之类光源照定猎物后乘机捕捉之意)青蛙,则是所有乡村孩童的最爱。无论你是否家有存粮还是家徒四壁,饱餐一顿葱花青蛙粥或姜丝爆炒青蛙肉的滋味都是让人无法拒绝一样令人垂涎欲滴唇齿漂香。农家肥配氨水让人闻之欲呕是种庄稼的常用之物,对庄稼生长效果不大反对害虫有利,害虫多青蛙便多,于是蛙声人声吵成一团,星光点点,热得人汗流浃背的夏夜竟是最值得怀旧的时刻!大人小孩都期待着出征者回来后的饕餮大餐。
村旁一条人工水利灌渠,连接樟嘉水库,流水沿大廉垌山脉山脚一直走走停停,到得坡斜处竟也有几许潺潺之意。劳作之余,人们一身臭汗,皆喜欢跳进灌渠大洗特洗一番。其中就有一个女孩,也学男孩玩水,不幸给水蛭顺着裤脚而上爬入身体,惊慌中拉扯断了一截,血淋淋跑回家去,听说后来整整吃了一罐蜂糖才逼出那截水蛭。从此,那女孩再也不敢以身试水了。其他人再有相似经历,便战战兢兢、东张西望,仿佛水蛭无处不在,没有了往日快意。
后来,为了提高亩产量(当然,这已经跟浮夸风时代不着边际的虚夸绝然不同),人们普遍采用进口化肥尿素农药等化学物品,农作物产量节节提高,害虫不减反增。可是不知不觉间,莹火虫没有了,青蛙不见了,夜空虽然璀璨如昨,难有当年情趣了。此情此景不免令人黯然神伤。
其实何止于此。激素、抗生素大量滥用的后果是,植物异变,家禽家畜出栏时间大大推前,肉食菜蔬味道今不如昔大相径庭。曾几何时,“猪快长”使农家人欢天喜地发家致富,慢慢地,发现禽畜食之无味味同嚼蜡了,才觉得情况不妙,惜乎此时已经覆水难收无法回到从前了。
老去的何止是乡村,其实还有我们曾经单纯而欢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