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寂寞的湖
时下正是隆冬季节,本来就不爱运动的我,是越来越懒,也越来越胖了。人到中年就虚胖不堪,可不是好事。于是晚饭后常出门走走,家住湖边,近水楼台先得月,去得最多的自然是遗爱湖公园。
某日,顺着马路往公园走去,街上人不多,橙黄的路灯显得更加慵懒。公园人也不多,冬夜的遗爱湖,几乎是万籁俱寂,阒无人迹。四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湖水中央,有明月一枚,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大抵是此番情景。也许是起了雾汽的缘故,平日里大放华彩的芸香阁,似乎也黯淡了许多。就连阁上直刺苍穹的两盏射灯也锋芒不在,无精打采。为了迎接新春,明月幸福广场有几组新制的情景灯展“万马奔腾”和“赤壁诗意”等,看起来五彩缤纷,但隔水看去,也有些慵懒。此时的遗爱湖,与仲夏之夜的喧闹热烈完全不同,天地之间,似乎只有月儿煜煜生辉。
令人精神一振的,是冬夜湖边清泠的空气,深深呼吸几口冷空气,顿时脑清目明。我将拉链拉到脖底,哈出热气,却看不见它飘散何处。偶尔有一二老人缓步走来,如同梦游魅影。在树林深处,有两团黑影缠绵缱绻,爱情的热度总是能抵御一切寒冷……夏日那些沸腾的人们,都到哪里去了?隐藏在花木丛中的音箱,传来舒缓伤怀的英文老歌《Sailing》,这是我百听不厌的一首歌:“Iamsailing,Iamsailing,Homeagain,crossthesea……”静静聆听,慢慢地,有一种孤独的情绪,如雾气一样丝丝缕缕生发出来,逐渐逐渐萦绕在心头,满怀愁绪,如这一汪无边的湖水。
好友说“理想就像内裤,要有,但不能逢人就去证明你有。”如此说来,孤独也如理想,庶几近之。在我看来,孤独是一种特殊的情绪,是一种自我的感动,这种情绪或感动,最接近审美体验,所以有人声称“享尽那份孤独”。但更多时候,孤独就像藤蔓一样,疯长,蔓延,直至爬满我们坚强的躯体,包裹我们脆弱的内心。
有一首歌还唱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其实,每个生命个体都是孤独的,如果说孤独可耻,那么每个人都是可耻的。当孤独如同感冒一样令人猝不及防地遽然降临,有的人说,有的人不说,有的人借助于别的东西——比如歌,比如酒,冲淡之,转移之,排遣之……
冬夜,在遗爱湖,当孤独来临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歌唱的人。过王家渡,听到隐约的歌声。走进一看,原来是他,那个歌唱的中年男人。他腰别一副扩音器,在湖边僻静之处,来回走动,旁若无人自顾自地纵声歌唱。这个人,这种场景,我经过多次了。从酷热夏日,到寒冷冬夜,他一直在歌唱,真是一个边走边唱的湖畔行吟歌者,似乎湖中的涟漪都是为他而起……路过他身旁,我听清他唱的是“五彩云霞天上飘,天上飞来金丝鸟……”。坦白说,他唱得并不好,调子从云南跑到北京去了,但他唱得那么投入,那么情深意长,全然沉醉在自我的世界里,此刻,他就是他的王,孤独的王。
走到绿杨桥,凭栏远眺,水韵荷香隐去了,江岸名都隐去,鄂黄大桥更隐在无法想象的黑夜深处……夜色苍茫,水天混沌,是另外一幅如梦似幻的情景。伫立桥上,一个叫黑塞的外国诗人的诗句渐渐浮出脑海:在雾中散步真是奇妙/一木一石都很孤独/没有一棵树看到别棵树/棵棵都很孤独/当我生活在开朗之时/我在世上有许多友人/如今由于大雾弥漫/再也看不到任何人/诚然,没有见过黑暗的人决不能称做明智之士/无边的黑暗悄悄地把其他一切隔离……
在冬夜,在冬夜寂寞的遗爱湖,今夜的月亮一定是孤独的,因为满天乌云,一颗星星也没有;今夜的遗爱湖也一定是寂寞的,因为鱼潜水底,鸥鹭酣眠……寂寞的湖,孤独的人,相看两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