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5月12日开幕的戛纳电影节，受疫情影响，“贡献”给影迷这样一幅又好笑又好气的画面。同年，梁朝伟凭《花样年华》获得最佳男演员，杨德昌凭借《一一》获得最佳导演。但要说到真正在艺术和商业两手开花，乃至文化影响力绵延不断的，或许只有它。当年导演李安，携主演周润发、杨紫琼、章子怡引爆全场。次年2月，第73届奥斯卡获得包括最佳摄影奖、最佳原创音乐、最佳艺术指导等在内的四项大奖。直到今天，豆瓣8.3分，烂番茄新鲜度97%，好评率86%。《卧虎藏龙》的二十年，是华语电影走向多元，也走向焦灼的二十年。不单是看到荒诞的野猪奔跑，背后全球电影人的困惑与焦虑；更是反思“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青冥剑”的真正内涵：“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即《卧虎藏龙》。在老外眼中，《卧虎藏龙》，这片名听上去像科幻片？？一部来自东方的古装武打片，对当时的西方观众来说，就像90年代的中国观众，接触到《星球大战》一样。在它身上，西方观众差不多满足了他们对于神秘东方的全部想象。安徽黄山市宏村镇，至今对游客宣传的最大卖点，就是《卧虎藏龙》拍摄地
隐藏在人间，云雾缭绕的宗教圣地（道观），观众们相信这里住着“神仙”，炼着不老的“药”。除了从未见过的视觉冲击，听觉上也是针灸般的迷离、刺激。谭盾与华裔大提琴家马友友共同合作，既融合西方古典音乐的浑厚、工整，又加上东方味道的鼓点、民乐器。当然了，单单是感官上的饕餮，西方观众也只会停留在猎奇层面。真正从情感甚至价值观上将这部作品捧上经典的，还在于李安的故事，情感，以及突破东方语境的价值观。《卧虎藏龙》的内核，其实任何一个西方观众都了然于心。当年改编自英国作家简·奥斯汀原著，李安说，我想拍女主角面前一望无垠、被风吹拂的草地，一直延续到地平线。于是，执拗的李安把这份念想，一直延续到《卧虎藏龙》。电影里，理智派是俞秀莲、李慕白、王爷，玉娇龙的父母，甚至碧眼狐（理智到冷血）。比如面对李慕白，俞秀莲不就是充满情感，丧失判断，从女侠还原成女人。
比如面对罗小虎，玉娇龙拒绝回新疆，她识破“私奔”并不能真正解决人间的功利斗争，，于是，毅然决然地带着青冥剑跳下山崖。但你再咂摸，你看到的情感，是李慕白&俞秀莲&玉娇龙&罗小虎的四角纠葛。但你再再再咂摸，他们的选择，真的是“我爱你你不爱我”那么简单嘛？他们最后的选择，都是因为对过去的自我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我并没有得到的喜悦，相反地，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缠绕了我很久，使得我无法再继续……”西方观众受用于李安这种电影魔术全方位的按摩，既熟悉又新奇、既认同又惊讶。戛纳引爆后的《卧虎藏龙》，两个月后内地公映，打了哑炮。《少林寺》，1982年内地公映，一毛钱的电影票价创造的是1.6亿票房。功夫皇帝李连杰从这里走出来。然后就是成龙的《蛇形刁手》《醉拳》等片，硬桥硬马。然后就是徐克的黄飞鸿、方世玉、令狐冲等等，飞天遁地、写意过瘾。
不论你是柔是刚，是写实是写意，最最起码，打得好看，就是精彩，就是刺激。最经典的竹林戏，周润发扮演的李慕白，与章子怡扮演的玉娇龙，与其说在打斗，不如说是一场坐而论道的“奇葩说”。
主流的功夫家甄子丹、袁和平都抱怨过，李安这场戏动作欠佳。对峙双方表面上的情节是试探功夫实力，实则试探心意。李慕白偏要，打着打着，实际上就已经开始阐述他对人生的看法。李慕白是情欲、是对青春生命的控制欲；玉娇龙是女性意识的自省、反抗。后辈导演徐浩峰看出这一层，在自己的影评集《刀与星辰》，直接用“巨大的弹簧床”比喻竹林这场调情。有韧性竹子前后摇曳，让李慕白和玉娇龙两人若即若离。玉娇龙显然不是李慕白的对手，面对她气急败坏地胡乱抖动，李慕白气定神闲。此刻，俞秀莲对于李慕白求而不得，又不敢主动告白的焦虑，化成对玉娇龙微妙的嫉妒，恼羞成怒。而玉娇龙呢，则有后浪的桀骜不服，管你是谁，挡我道者，杀。但她何尝不也在发泄不能与罗小虎团聚，被父亲逼婚的愤懑。所有这一切的趣味，由于过于“叛逆”，东方观众的错愕可想而知。直到第二年春季，该片又在奥斯卡上大放异彩，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执念，重新回顾才觉得它的好，它的妙。李安改造原著文本的能力是一流的，他总能看到隐藏在情节里，人性的疑点。
原著里，玉娇龙跳崖是假死，是为避开身为朝廷命官的父亲玉大人，成全他的名望，此后玉娇龙纵情纵性，浪迹江湖。玉娇龙也不想成为师傅那样的人，因为师傅道行太浅，她的悟性，功夫早就超过师傅了。爱上一个不存在的人，一个不存在的世界，这份无处寄托的情感，只能反过来囚禁自己。借用李慕白的话：“当你握紧拳头，手中什么也没有，松开双手，你拥有的是一切。”这个长相儒雅的男人，在他天真的笑容背后，其实藏着华语电影人罕见的反骨。《喜宴》中同性恋与传统孝道的两难、《卧虎藏龙》的朝廷与江湖的两难、《色，戒》中儿女情长与国家大义的两难.......传统or现代，东方or西方，信仰or欲望，擅于制造冲突的李安，其实一直在述说“理智与情感”。
这也是之后“跟风”的中国武侠大片都不能企及《卧虎藏龙》高度的原因。但不能改变《英雄》那种士大夫式渴望被权力垂青，乃至变成权力的软弱。李安不会转弯抹角，谁都不给面子，直指要害。哗，让他一句一句地掷过来。最后翻来覆去拍了13条，拍到梁朝伟崩溃，李安才罢手。华语电影又到了沉重的时刻，看似二元对立的选择又出现了。他说：“电影不是把大家带到黑暗里，而是带过黑暗，在黑暗里检验一遍，再回到光明。”请先把自己完完全全裸露出来，我信什么，我怀疑什么？关于作者：毒sir，编辑助理：莫妮卡住了。本文授权转载自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如需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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