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岁当演员生计都成问题,师傅教我人没有高低贵贱|专访《装台》导演李少飞(2)
文、编辑丨袁梦
西安古城,一面高楼林立,一面大小城中村如棋子散落其间。以刁大顺为代表的装台工人,在其中热闹穿行。他们喝着胡辣汤,吃着肉夹馍,一开口全是陕西味道。“不可思议。”勘景时,李少飞感到眼前的景观荒诞、魔幻。他担心再过一两代,伴随城中村消失,曾在此生活过的小人物的历史与记忆也将被一并抹去。城市空间急剧变化,让李少飞产生了创作上的紧迫感。而茅奖作家陈彦的原著小说,和清一色的陕西籍主创团队,又为这部作品注入了独特的质感与味道。作为在央视播出的精品剧集,《装台》在现实束缚与作者表达之间取得了很好的平衡。或许,只因其戏核紧扣住了芸芸众生,食色性也的恒久命题。李少飞:还好,,因为这个戏还没放完,所以没什么大的事儿,另外我也不太喜欢参加过多的宣传。毒药:这部剧我连着看了好多集,明显感到质感和其他剧有一个显著区分。这种质感是从何而来的呢?李少飞:首先我觉得是这个剧的文本提供的吧。陈彦先生的原小说,包括编剧马晓勇先生,他们都是戏曲研究院的,是离装台这帮人最近的,经常会混在一起。所以他们对这些人的形象、性格,能够生动地描摹下来。在这个文本之上,我们再出发。整个摄制组,从演员到整个主创全是西安人。在对地方的文化理解上,没有任何隔阂。这些人、这些事儿,这些吃的,都是在身边的,就是信手拈来。你再加上像这个城中村,很多演员以前就在里面生活过,或者他们家旁边就是城中村。所以这些质感,可以说你稍微哪个地方不对头,就会觉得特别不舒服。毒药:但也有很多文本好,或者说剧本阶段好,但最后呈现出来还是出现很大问题的剧。李少飞:嗯,我觉得原因很多吧,可能大多数都出在落实上,出现犹豫,或者选择上的茫然。像我们这个戏,其实在当下是一个逆行的,不管从题材,还是表现形式上,都不是现在市场上最受大众欢迎的那种路子。有些人在创作上会被当下这种所谓的主流左右,但可能就会牺牲掉作品本身具有的特质。还有你说的这种质感,其实我们老爱说是味道。这种味道可能恰恰是一个戏的灵魂。味道的丧失,是比较可怕的。毒药:陈彦老师是茅奖作家,这部剧为什么选择改编他的小说《装台》呢?李少飞:首先我觉得这个戏的缘起是张嘉译先生。因为他本身就是西安人,而且他的家和陈彦先生写的这个剧院就在一条街上,所以这里面有很多他以前生活的回忆。他本来又是一个特别恋旧、特别热爱家乡的人。而且这个戏的关键词“装台”,基本上你问100个人,可能99个人不知道啥意思。所以这部戏也是把这个职业给普及了一下。还有就是秦腔,这是陕西,包括西北五省独有的一种文化形式,它其实现在越来越式微了。年轻人不知道它好,很大原因是没有机会去接触。我们总想着怎么用年轻人也可以接受的方式,让大家看到它、听到它。再有一个就是城中村。这是中国在过渡阶段的一个存在,很快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最多可能在几年之内。但是伴随城中村的退出,可能一到两代人也就被忽略掉了。但这里边儿又发生过很多冷暖和悲喜,这些都是在别的场景很难出现和复制的。所以我觉得这也是抓紧要把这个戏拍出来的原因。李少飞:因为原小说作为一个纯文学作品,受众肯定没有像电视观众的数量这么大。所以小说写得会更触及本质,表现形式也更残酷,更激烈。但是考虑到要面对这么多电视受众,我会在人物行为、人物性格的调整上做一些弱化的处理。毒药:往向上和温暖的角度调整,对此陈彦老师有提出过什么要求吗?李少飞:这个我好像看过采访,他是认可的,因为其实他的作品本身的主题也是一样,他书中经常落到顺子和蚂蚁的关系上,顺子会经常去观察这个蚂蚁,其实就是举例子,大家都是芸芸众生。你要说白了,大家都是奔着一口饭去的。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会碰到各种难处,那么你还有什么选择呢?你只能去好好地活,然后活得更好,这是你唯一的选择,这些就是向上。毒药:剧中还出现很多小狗的戏份,我感觉好像跟蚂蚁的作用有点相似?李少飞:是的,因为蚂蚁毕竟不好表现,太静态、太微观了。再一个,其实狗还是要表现菊富有爱心的一面。因为菊这个孩子,她的性格太极致了,目前观众还是对她负面评价多。但其实往后看,你就会去关注这个孩子内心的东西,她其实是很苦的一个人。
毒药:像里面两个重要的女性角色,蔡素芬(闫妮饰)和菊(凌孜饰),你觉得她们两个的性格,谁更能代表陕西女性呢?李少飞:还是菊吧。因为蔡素芬是从甘肃过来的,她是一个外乡人,菊是土生土长的,她说自己是城里人,其实是城中村,就是以前的农村,现在只不过因为城市扩建把它包进去了。李少飞:我们是结合的,因为最麻烦的部分就是顺子家,和三皮后来租的房子之间的位置关系。我们找了很多,要么不合适,要么就是有一个元素合适,但人家房东不愿意。各种原因弄得你无法操作。还有周期的原因,这部分的戏特别多,如果全放在实景拍摄的话,控制上会是很大的问题。后来我们决定整个搭一个,但是如果你搭一个孤立的,又会限制你很多机位,包括调度。所以我们索性直接搭了一条街。最后是将近四个真的城中村加上我们搭的一条街,一起组成的。毒药:你说这个缘起因为张嘉译老师,之前你也跟张嘉译和闫妮有过合作,感觉如何?李少飞:他们都是特别优秀的演员。我跟张嘉译先生认识很早了,排第一部戏就认识,已经将近二十多年了。所以我们非常了解和熟悉。但尽管如此,这部戏依然很让我惊喜、意外。在我印象中,他没有演过姿态这么低的人物,他后来给自己整个设计,从小动作,身上的手串,全是靠近人物的设计。然后他身上有一点让我最惊奇的,是他可以迅速地在很多组人物之间来回切换,比如说他在现场,跟一大群人在一起,他会跟猴子说你现在应该什么反应,然后警车过来,又可以跟哥哥说你现在应该什么反应,这个能力说起来容易,实际上做起来是很难的。然后闫妮老师特别有意思的是,她有一种特别独有的节奏和思维角度,很多场戏她看到的点,跟我想到的不一样。李少飞:比如说昨天刚演的那场,演艺团在对光的时候,她看到顺子睡着了,给顺子衣服盖好后她往后台走,到了洗手间,本来就洗把脸,随后三皮进来。但是她进去之后,就说我能不能不要光是洗手啊,干等着人进来。我说那你想咋办,她说你看外面化妆间,有女的戴的那种头饰,我能不能把这个戴上再照镜子。当时我觉得这个有点儿怪吧,这个毕竟是洗手间,你怎么把化妆间的东西拿过来?但今天我看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女人背负这么多,包括对顺子女儿的容忍,对三皮的容忍,这些都造成了暗暗的伤害,她还能留在这儿,她必须带有一种最美好的期望。所以作为女人,她也知道自己是美的,但她又要克制,她知道三皮来了。这种东西我觉得就特别丰富,你会觉得这个人物离你更近了,更有温度了。李少飞:我觉得这个是非常重要的补充。这就是他们的创作,我觉得这才叫演员的创作,而不是仅仅说你把台词说好就行。毒药:这部剧的台词不是纯粹的普通话,也不是纯粹的陕西方言。这部分是怎么考虑的呢?李少飞:最早原小说和剧本都是以方言写作的,本来也想照这个拍,但现在不能有纯方言剧嘛,所以考虑到发行,还有受众,我们也纠结了很久,后来还是决定以这种陕普代表这种陕西音。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毕竟观众接受度更广了,而且引起了很多人对西安方言的兴趣。毒药:我看第一集里面,拍完顺子在街头吃这些西安的美食,后面又接了一场,他和闫妮在床上谈恋爱的戏,这里面我感觉有一个“食色性也”的意思?李少飞:不光是这一场,其实整部戏应该讲的都是这个。这可能就是现在大家热议的烟火气。所谓烟火气,我的理解就是“食色性也”,就是人最基本的需求,“食”我觉得是物质上的需求,所谓“色”,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需求。这个戏讲的就是,首先我要填饱肚子,填饱肚子之后,我们能不能追求一些美好?不管是我喜欢的女人也好,还有想要过的那种生活也罢。这其实是整个戏的一个调子。毒药:这部剧里出现了很多舞台上的外国演员,为什么会有这个安排?李少飞:首先还是跟他们的职业有关系。前两年,像这些地方剧团的生存都成问题,演出市场特别不景气,他们只能靠去揽一些外面的演出,来挣些场地出租费。这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团体,外国的表演团体也有。再加上挑这个俄罗斯舞团,就是想跟他们形成一个反差。一个是下苦人,一个是那些女演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管从视觉上还是文本上造成的这种张力,都挺好玩的。李少飞:我觉得西安现在是走向国际化城市的路上。因为它本身的底蕴和积淀特别深厚,这是优势,但有时候也会成为桎梏,但它依然在不停地在往前走。毒药:聊一下你自身吧,你是从演员转导演的,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转变呢?李少飞:这可能跟我师傅有关系吧。我做演员第一部戏就是拍他的戏,那时候比较尴尬的是我娃娃脸,显小,到了二十多岁了,看着像一个小孩儿。你演年轻一点儿的吧,也明显不像那个年龄,就挺尴尬。那段时间根本接不到戏,生计都成问题。我师傅其实早就问我,要不要跟他过来干场记,那时候我觉得这个活儿太繁琐了,不愿意干。后来还是他把我叫出来,从场计到副导演执行,一直到现在这样,一路过来。李少飞:我觉得这个影响很大,先不说什么技巧,就是从做人上,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他的善良、谦虚,他对人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记得一个特别生动的例子,我们那时候拍戏,我还是副导演,当时我和师傅正在房间说事儿呢,演员来投简历了。我师傅因为身体不是太好,每次站起来其实挺麻烦的,但只要有人进来,不管是谁,他都要站起来寒暄两句,握握手。很多人出来之后就说,拍过这么多戏,像刘导这个级别的导演见了我们还能站起来,能跟我们握手的,真的很少很少。这就教会我很多,首先你跟人的交流是顺畅的,你没有先去把人做一个划分,这其实也会反映到你拍戏的时候。他的这种情感价值取向,这是最核心的。毒药:像现在这个剧还在播,还没播完的部分,你觉得有哪些想提醒观众看的看点?李少飞:这个倒是涉及剧透了,我觉得还是他们关注的,比如说观众一直比较反感的三皮和菊,其实他们人物走向到了后面,很多人应该都能够认可。我老想人为什么喜欢看戏?对我来说,看戏最大的收获是遇到和你完全两个世界观,价值体系完全不一样的人,但你又能够跟他产生共情。那你在现实生活中,也许就能更好地处理你的人际关系,包括你跟社会的相处。所以你第一眼看,觉得这个人物完全不能接受时,你最好稍微先等一等,让子弹飞一会儿,多去看看他每一个面。我觉得了解一个人就是一个打开自己的过程。李少飞:复杂。但又必须要具备真诚、善良。因为一旦一个真诚的人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最后做出一个决定,哪怕这个决定让大多数人不能接受,但我觉得你深究的话,真要回到他当时当下的那种情境,可能你会跟他达成一种理解。我是喜欢这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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