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异端分子的发言
2021 年 12 月 19 日 10:36:51 海上落花
很久没和大家讲故事，是因为过去几个月，我和几名主笔都在筹备新的故事系列。
在《北洋夜行记》更新的几年里，我们发现过其他故事线索，也收到过一些老朋友、新朋友提供的故事线索。
顺着这些线索摸，发现有的背后确实有惊人的故事宝藏，也有一些真假难辨，大概有线索提供者刻意编造的成分。
因此，我每天都有不少时间耗在这些线索上，找人聊、查资料，有时也需要走访一些地方。
无论非虚构，或是半虚构，我们都会甄选之后，挑出有意思的讲给大家。
要是碰上尤其擅长讲故事的人，哪怕他讲的全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可能也会请他来魔宙做一个「讲故事的人」。
因为和大家一起读故事，本就是我和徐浪做魔宙的初衷，当然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了。
这次筹备中，我们顺着线索摸，翻阅了很多老杂志。有多老呢，最老的一种是1947年的侦探杂志，叫《蓝皮书》。
这杂志很有意思，介绍一下。
看封面，很洋气——这是当时美国通俗杂志的画风，发型和面孔都不太像中国人。
杂志定位极其精准：侦探、恐怖、刺激，就像早期的魔宙。
杂志的定价是一册1万6千元，那时候通货膨胀非常厉害，这价格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几十块钱。
比如这个故事，名叫《活猪》，故事悬疑曲折，讲了一起发生在武汉的贩毒藏毒案件。
《蓝皮书》寿命不长，1949年5月份就黄了，据说环球出版社的编辑部搬到了香港，老板罗斌先生继续搞，把上面的小说都连载完了。
据说其中连载的一个女飞贼系列，后来还和古龙有些纠缠，这是另外的事，回头再聊。
一万多块钱一本的民国老杂志，确实新奇，翻一翻长见识，可作谈资吹牛，不过，我找这本杂志看，不仅仅是为了吹牛，，主要是因为下周要推出的新系列故事，和它略有些干系——下周我再细说。
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大陆的年轻人，1950年代之后，是不可能有机会看到《蓝皮书》这样的故事杂志的。原因众所周知，我就不细说了，直接跳到1980年代。
1980年代和1990年代，是中国大陆通俗故事的黄金时代，不但有金庸古龙梁羽生和港台剧，还有国民杂志《故事会》。
以及四川的《龙门阵》。
湖北的《中国故事》、《布谷鸟》、《今古传奇》。
江西的《中外故事传奇》。
河南的《传奇故事》和《传奇文学选刊》。
黑龙江的《天鹅》和《章回小说》。
安徽的《法制文学选刊》（封面堪称前卫）。
以及北京的《啄木鸟》和天津的《蓝盾》，也都是法制故事杂志。
传奇、言情、犯罪、恐怖，武侠，这是1980年代青年被压抑欲望的一种宣泄出口。
那时候，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欲求，都在通俗故事里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什么样的故事呢？
除了那些封面上的标题，再来看一些当年故事杂志里的标题，我从图书馆拍来的：
对于年轻的你来说，这些故事已经是只能用来搞笑的陈年旧事了，但很可能，它们就是你父母青年时期的一个精神侧面。
在没有智能手机和公号的时代，杂志就是故事之王。
1985年的《法制文学选刊》发行量有近50万册，而1990年代的《故事会》发行量曾达到700万册，这是公号10万加比不了的。
原因很简单，通俗故事中的奇情和道理，正是普通中国人的情感、趣味和生活状态的体现。
一言以蔽之，即便成为了精英的人，也都是普通人，都有难以摆脱的民间情结。
哪怕是隐秘的，被遮掩的，被忽略的。
比如徐浪，即便他现在已经三十多，大事小事都不怕，什么社会人都接触过，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但总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结：「未解之谜」情结。
还说杂志，1980-1999年的黄金时代里，我们不只看《今古传奇》，还看《飞碟探索》。
这两本是1981年和1986年的《飞碟探索》，比徐浪还老。那时候，对不明飞行物的热衷是一种潮流。
还有一种画报，叫《奥秘》，不知道你看过没。
可以说，「探索」和「奥秘」是徐浪和我（当然也可能包括你）童年时期两大精神关键词。
不过，当年我并不知道，除了民间的我们在探索奥秘，国家也在探索奥秘。
1984年，当《故事会》因为太畅销从双月刊改版成月刊时，国家的一项神秘研究已经有5年了。
这项研究叫「人体科学研究」。
上面这则公告，出自一本当年普通人看不到的杂志，叫《人体特异功能研究》，1984年创刊。
如果不是调查新故事系列的线索和资料，我们也不知道中国还曾有这么个杂志编辑部存在。
《人体特异功能研究》，定价5毛，由上海自然杂志社出版和发行，只内部发行。
里面是什么内容？科学研究。大部分术语、公式，我都看不明白，但也并不觉得是在扯淡。
不过，我第一次翻开时，吓了一个大跳，倒不是因为看不懂的科学术语，而是因为下面这篇文章的作者的名字。
臧克家，就是写「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的那位诗人。
诗人谈论人体特异功能的文章写得头头是道，大概能说明一个问题，「特异功能」在当时是另一股潮流，不是主流，但它同时拥有神秘主义和科学主义的双重魅力。
再看这份内部发行杂志里的内容，足以窥探当时的社会一面：
内蒙古党政领导接见中国人体科学研究会第四次筹委会代表合影。
作为特异功能的气功可以治疗癌症。
气功可以让医生手术时不用麻药，甚至直接开刀治病。
特异功能儿童是存在的，不但可以发现，还可以培养。
所谓「人体科学」的当年争论和幕后故事，直到新世纪之后还在纠缠，不但事关科学，也事关政治和利益。
我对还原事件或证明孰是孰非没有兴趣，但对能生出这些现象的那个时代极有兴趣。
通俗故事杂志井喷，特异功能研究，和港台歌曲电视剧流行，及武侠小说，乃至改革之初独有的骗子、流氓和坏蛋，都在我的某种情结中。
比如，用科学方法研究气功，关键点不在怎么研究和解释气功，而是「为什么会有人用科学方法研究气功」？
全国各地突然涌现出奇异事件、特异功能儿童，当然是谎言，有意思的不是如何拆穿谎言，而是如何解释谎言出现的原因。
再扯远一点，有时候我们会陷入一种奇怪的「迷思」：科学是绝对之真理，是人类所有问题的解决之路，世界必然因科学而进步。
说这是一种「迷思」，并非反对科学世界观，而是尝试打开自己的世界观。
和很多人一样，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认为自己有某种超自然能力，可凭借意念驱动和实现一些事情。
具体操作如下：
第一，伸开手掌，五指做鹰爪状，拼死了使劲，直到手抖。
第二，保持这个动作，坚持五分钟及以上，便可听见骨缝里传出声音，同时手心发热。
第三，将手心对准目标，心中默念你想达成的事情，就会有能量穿过去，改变目标的行为和想法。
一般情况下，我会在如下场景使用：
第一，老师抽查作业，向老师发功，心中默念「抽不到我」，改变老师的行为。
第二，对着前排女生的后背发功，心中默念「转过头来」，实现让女生主动搭讪的愿望。
十岁之后，由于见识增长，对这项特异功能产生了怀疑，于是生活少了一种乐趣。
也是八九岁的时候，我做过一些试验，将各种不同的材料混合，用开水长时间煮，期待出现神秘现象。
比如，荒地里所有的草各采一种，再放上蚂蚱、苍蝇、蚊子、知了、毛毛虫、方便面佐料、细沙土、粗砂子、三十年以上砖墙上的粉末、陌生人的头发或指甲、下雨前的胶泥块，鼻窦炎患者的干鼻屎，以及自己的少量尿液。
煮，煮，煮，期待着神秘现象的发生。
初中学了化学之后，懂了点化学反应，这种神秘熬炼的乐趣一下就没了。但是，每次熬怪汤时的那种奇异的气味我都记住了，每一种都是不可取代的体验。
一言以蔽之，很多事情绝对「不科学」，但确乎存在，人确有其感受，背后也确有其原因。
若一概以「不科学」、「不现实」或「无法解释」的缘由把这些事情否定，难免会丧失很多趣味，也难免错过其中真正的奥义。
或许可以说，在生物和化学面前，七八岁时自以为是的特异功能和神秘试验，是一种「异端知识」。
对于科学阐释范围之外的现象和感受，那些另辟蹊径或歪门邪说的阐释就是「异端知识」。
读中学时，几乎所有同学都读《读者》、《青年文摘》、《意林》之类的杂志，因为这是语文老师认可的。
相比之下，我和徐浪读的《天鹅》、《今古传奇》、《笑话大王》、《故事会》、《奥秘》和《飞碟探索》就是「异端知识」。
我喜欢的一个小说家张大春认为，古代笔记里的怪力乱神就是「异端知识」，而异端知识永远背负着一种难解的质疑：如何去解释一个不存在的事物？
或者说，如何解释一个在主流阐释体系之外的现象？
因为无法解释，异端知识在每个时代都“备受主流知识社群的歧视和冷落”。
然而我始终相信，解释可以有各种各样，趣味也应该各种各样，如果放下成见，「异端知识」就必然变得有趣，且富有意义。
比如，下周即将推出的新故事系列，就是关于「异端知识」的。
甚至，与魔宙之前所有的故事相比，这些新故事也是异端，就像一个命案发生了，但你却永远查不到真凶。
好了，说到这吧。
下周三（10月14日）22点30分，徐浪会发《夜行实录》。
下周六（10月17日）22点30分，异端的神秘的新系列和大家见面。
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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