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诗人,对这个缺乏诗意的现代社会是一种鼓励:幸好,这个世界还有诗歌。
|作者:陈娟
|编辑:咖喱
|编审:苏苏
在连续多天的猜想、八卦之后,77岁的美国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爆冷”摘得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桂冠。
对很多中国读者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她的获奖,击败了很多赔率榜上的大热选手,比如米兰·昆德拉、阿特伍德,还有万年陪跑的村上春树等。
连格丽克本人也没料到。据BBC报道,瑞典文学院常务秘书马特·马尔姆表示,在北美凌晨收到获奖消息时,格丽克对此“感到惊讶和高兴”。
尽管在意料之外,但另一方面,这样的选择也兑现了诺贝尔文学奖自身的承诺:逐渐淡化“以欧洲为中心,以男性为中心”的评奖标准。
格丽克正好符合这一“承诺”,一位来自美国的女作家。唯一让人意外的是,她是一个小众诗人。
5岁写诗的“神童”
1989年1月31日,格丽克在纽约做了一场演讲,主题是“诗人之教育”。在演讲中,她回顾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追溯自己“何以成为诗人”。
格丽克的诗人气质源于她充满文艺气息的家族氛围。
从匈牙利移民到美国的祖父母对格丽克的影响很深。在她的记忆中,祖父对故乡土地始终怀有一种深沉的爱,祖母则经常怀里揣着一本诗集。
到了父母这一辈,文学依然是这个家族的主旋律。她的父亲有志于成为一名作家,只是因为难以“忍受各种形式的失败”,最终放弃理想,投身商界。母亲毕业于名媛辈出的卫斯理女子学院,是一个文艺爱好者。
“妹妹和我在每一种天赋上都得到了鼓励。如果我们哼个不停,父母就带我们上音乐课;如果我们蹦蹦跳跳,就会被带去学跳舞……母亲很早就开始教我们念书。”格丽克回忆说。
·年轻时的格丽克。
在这样的教育中,格丽克把童年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不到三岁时,她就已经熟悉希腊神话;四五岁时,她就开始读威廉·布莱克的诗《黑人小男孩》,还有莎士比亚的戏剧《辛白林》的选段等;五六岁时,她已经开始写诗了。
她最早的诗作都与童年记忆有关,比如:
如果猫咪喜欢煎牛骨,
而小狗把牛奶吸干净,
如果大象在镇上散步,
都披着精致的丝绸,
如果知更鸟滑行,
它们滑下,哇哇大叫,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
那么人们会在何处?
父母是她最忠实的读者,母亲还常常扮演“裁判”的角色,给她的诗打分,并做出中肯的评价和建议。
“我想完成我自己的句子。我完全沉迷于母亲的赞同,想在她评价甚高的某件事情上表现出色。”格丽克说,当同伴都在快乐地玩耍时,她绞尽脑汁写诗。
有一段时期,她也曾在写诗和绘画间徘徊。
10岁那年,她彻底放弃了绘画,“认识到自己正处于对画布的想象的尽头……发现视觉艺术是一种不太亲切的语言”,最终立下了志向:成为一个诗人。
她的诗像锥子扎人
每个伟大的诗人必定有过极其痛苦而残酷的人生。格丽克也不例外,年幼便开始写诗的她,逐渐变得敏感而忧郁。
青春期时,她一度陷入迷茫,只会用一个“不”字反抗外界。读到高中时,她开始效仿圣女贞德的苦行,进行长期严格的节食,将精神与肉体隔离,用自我意识与父母之命对抗,最终患上了厌食症。
格丽克的体重一天天下降,慢慢地,她意识到“不是灵魂优越于肉体,而是灵魂依赖于肉体”。
在临近高中毕业的那年秋天,格丽克不得已开始求助心理医生,甚至因此辍学。此后近7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在与自己的心理问题作斗争,高中读了几次才读完。
1963年,格丽克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后,加入诗歌班正式开始学习写诗。两年后,她遇到了自己的伯乐——著名诗人斯坦利·库尼茨(2000年“美国桂冠诗人”称号获得者)。
在斯坦利·库尼茨的影响下,格丽克的性格发生了很大转变,从恃才傲物转向谦逊克制,也学会了从人生经历中汲取灵感。
她早期的作品大多受自己曾患上心理问题和厌食症的影响,比如《头生子》《沼泽地上的房屋》《下降的形象》等,多以心理分析的角度远远地审视个人生活体验。
·2016年9月,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为格丽克颁发2015年美国国家人文奖章。
此后的人生中,格丽克从没缺少过作品素材,死亡和失去一直伴随着她的生活。
1980年,格丽克在佛蒙特州的小屋遭遇了一场大火,屋子被焚烧殆尽。1985年,她遭受了死亡的打击——父亲去世。这一年,她在一篇随笔里说自己是一个“梦中人和观看者”,是一个“沉迷于丧失”的作者。
父亲去世7年后,她创作了《野鸢尾》寄托对父亲的哀思。正是这部作品帮她拿到了1993年的普利策诗歌奖,让她的声誉开始走向海外。
自此,,格丽克的创作渐入佳境。
2003年8月28日,美国国会图书馆授予格丽克“美国桂冠诗人”称号,让她成为第12位获此殊荣的诗人。
·格丽克
近年来,格丽克一边在耶鲁大学教书,一边写诗,佳作不断,但悲观依然是她大部分诗作的底色。
“我要告诉你些事情:每天人都在死亡,而这只是个开头。”
格丽克的诗句悲观至极,让她诗集的中文译者柳向阳感到震惊。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仅仅两行字,已经让人震惊于她的疼痛……这样的诗像锥子扎人,扎在心上。”
一次“安全”的选择?
格丽克获奖的消息公布后,相比去年而言,文学界、媒体界都较为平静。至今,人们还记得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彼得·汉德克时,此起彼伏的骂声和争议声。
今年,中外媒体报道中出现的最多的字眼之一是——“safe(安全)”。
两年前的丑闻人们还没有忘记。当时,与颁发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文学院相关成员关系密切的克洛德·阿诺特的性侵丑闻曝光,最终导致学院的18名成员中有6人宣布辞职,当年诺贝尔文学奖暂停颁奖。
因此,《纽约时报》表示:“鉴于最近发生的争议,许多观察家都希望今年的奖项能够获得无争议的选择。”瑞典一家报纸的文化编辑在接受采访时也说:“瑞典学院知道他们再也承受不起丑闻。”
为何颁给格丽克是安全的呢?
首先,她是一位英语系、非欧洲区的作家。自2017年开始,诺奖已经连续3年颁给了欧洲作家,分别是石黑一雄、托卡尔丘克和彼得·汉德克,如果再颁给欧洲作家的话,诺贝尔文学奖就打破了自己“促进性别平衡和地域平衡”的承诺。
其次,诺奖这两年对性别平衡异常重视。2018年的丑闻之后,诺奖评委经历了大洗牌,新增了不少女院士。而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女作家托卡尔丘克,2019年是男作家彼得·汉德克,从性别平衡上考虑,今年最大可能性也是女性。
再次,虽然对中国读者来说,格丽克有些陌生,但在美国,她早已是宗师级别的诗人——她是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等奖项获得者,其诗歌成就甚至被认为超过鲍勃·迪伦。
·对中国读者来说,格丽克有些陌生,仅有两本中文诗集被引进出版。
其实,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标准,近几年来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果非要有一个趋势的话,那就是诺贝尔文学奖出现了一个新的现象:即得主越来越陌生。”译林出版社综合编辑部主任王理行说,这种陌生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不那么“主流”,甚至有些小众。
比如2018年的托卡尔丘克,在波兰广为人知,但因为波兰语限制,在世界范围内传播不算太广,在中国只有两部小说被翻译引进出版。而今年的格丽克,也被诗人欧阳江河认为是“一个略有点流行的学院派的小众诗人”。
“不管怎样,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捍卫了文学的荣誉。”有文学评论家指出,如果说有人失望和反对,那么恰好证明“它在这个时代中捍卫了某种格格不入的东西——真正的文学性”。
这种文学性,就诗歌而言更为重要。在所有出版的图书类别中,诗集的销量从绝对值上来说是最低的一类。如今,将诺贝尔文学奖颁给诗人,对诗人本身和诗歌爱好者来说是一种鼓励,对这个缺乏诗意的现代社会更是一种鼓励:幸好,这个世界还有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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