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特朗普特赦的女人

特朗普「赦免」不到一天，苏珊·B.安东尼纪念博物馆就通过推特表明态度：「Objection! Mr. president.」

文|夏桑

编辑| 萧祷

一场突如其来的「赦免」，再一次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100多年前的一位女性领袖身上。

事情发生在前不久的美国白宫。总统特朗普通过媒体做出预告，将赦免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此举引发各方猜测—许多媒体甚至做好了斯诺登的专题节目，只等特朗普宣布特赦这位因泄露国家机密而流亡在外的前CIA员工。

然而，8月18日这一天，特朗普的答案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举着刚刚签好的特赦令，在一众媒体的包围下郑重宣布：为了纪念美国关于保障妇女选举权的宪法第19修正案，他将对苏珊·B.安东尼行使总统特赦权。

可苏珊·B.安东尼，早在114年前就去世了。

她是美国最早一代的女性平权运动领袖。在19世纪一场关于女性投票权的诉讼中，她因参与总统大选投票，打破了当时女性不能参与投票的权利边界，被判以非法选举罪。1906年，苏珊·B.安东尼去世；1920年，美国通过了第19条修正案，给予女性投票权。

而事实上，安东尼直到离世都坚持着，她不需要缴纳法院判决的罚款，也不需要任何机构给予的赦免，因为在她看来，女性参与政治活动从来就不应该成为一项罪名。

因此，特朗普「赦免」不到一天，苏珊·B.安东尼纪念博物馆就通过推特表明态度：「Objection! Mr. presid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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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过电影《妇女参政论者》，或许会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女性生存状况有直观的认知：她们的工资永远比男性少，且婚后工资只能算入丈夫财产；她们无法学习，无法作为独立个体为自己做决定；她们更没有可能改变自己以外的世界，去投票，或以任何形式参与公共生活……

这也正是苏珊·B.安东尼所生活的时代。

1820年，苏珊·B.安东尼出生于一个热衷于变革和平权运动的美国知识分子家庭，家中的成员大多参与到社会变革中，推崇废除奴隶制、妇女维权。在那个女性鲜少接受教育的年代，她从3岁就开始识字。在当地学校拒绝女性入学之后，安东尼的父亲在家中办起了一所小学校，让家里的7个孩子都完成了学业。

然而，不管家庭如何开明与超前，结构性的困境却一直阻碍着安东尼的个人发展。成年后她到学校当老师，发现自己的工资仅仅是男同事的五分之一；她希望摆脱繁冗长裙的束缚，穿上男性的简约工装，却被众人议论。

当同时代的大部分女性只能默默接纳自己的命运时，安东尼是那个带头向前突破的人。她26岁当上了纽约州一所学校的系主任，随后加入了《塞内卡瀑布公约》等女性权利组织，与另一位女性主义者成立了美国全国妇女参政权协会(National Woman Suffrage Association)。

安东尼一生中大部分时候都在准备一场又一场演讲，她希望以这种方式唤醒女性同胞。她认为女性应该享有男性公民的所有权利，包括受教育的权利、投票的权利、拥有个人财产的权利等—这些在如今的我们看来普遍而寻常的权利，在安东尼那个年代却遥不可及。

1853年，在纽约州的教师协会会议上，安东尼尝试起身发言。这在当时男性主导的会议里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为此她的举动引发了在场其他男性的热烈讨论—女性是否可以在公共场合演讲？安东尼的尝试还包括女性的受教育权，未被允许公开发言的她坚持呼吁，女性应该与男性一样，平等地接受教育。然而，她的这些观点在当时的人看来，是试图破坏婚姻制度的「巨大社会恶魔」。

她带给时代的「恶魔」还包括：女性应该拥有自己的钱包。她认为当时女性的劣势一部分是由于缺乏对金钱的掌控—她们无法开设自己的银行账号、无法签合同、租房或提起诉讼。于是，每次到各地演讲，安东尼总会背上那个经典的鳄鱼皮钱包，她希望更多法律制定者明白，「如果女性没有拥有自己财产的权利，那么她们就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早在1860年，她就写下了贯穿一生的志愿：那些真正热心于改革事业的人，必须愿意承受一无所有。

图源视觉中国

2

财产权与受教育权之外，安东尼给后来的女性留下更大的影响是女性选举权。

1872年的总统大选中，安东尼在纽约州第三大城市罗彻斯特进行了投票登记。在此之前，她曾鼓励过数十位女性一同参与投票，但囿于当时法律对女性投票的制裁，最后只有14位同伴愿意参加。她们的这一举措成为当时整个美国报纸的头条新闻，同时她们自己也成为了各类政治漫画的嘲讽对象。

一周后，她们被地方法院指控犯有非法选举罪，被警方逮捕，并在听证会上被当时的法官判处100美元的罚款。后来，安东尼与法官的对峙被记录下来，在所有致力于女性平权运动的团体中流传。法庭上，安东尼向法官大声疾呼：「尊敬的法官大人，难道违背美利坚合众国的宪法是无罪的？宪法中说，任何人不得被剥夺在法律面前的平等权利。」

安东尼拒绝了100美元的罚款要求，坚持自己的行为无罪。当时的法官没有继续追责，众多流传的版本中提及，那位法官对书记员说：「让她去吧，我害怕她是对的，害怕不久法律就要改变。」

此后，安东尼继续倡导妇女投票权，继续参加一系列竞选活动。她一生未婚，这也是那个时代少有的选择。因为未婚，她可以自己签署合同，自己通过教书和演讲赚取生活费。每一年自由地到各地开展75到100场演讲。有时她的演讲台在台球桌上，有时她在赶往演讲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雪，在火车上困了几天，靠饼干和鱼干生存。

她为女性做出的努力一直持续到1900年，她中风前夕。与她谈判多年的纽约罗切斯特大学董事会终于通过了一项规定：允许女性入学接受教育。后来，罗切斯特大学开设了苏珊·B.安东尼性别与女性研究所，以此纪念安东尼为整个时代的女性做出的贡献。

如今这个研究所还陈列着安东尼当时用过的打字机。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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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曾经有过一种1美元硬币，正面是美国历史上的九位五星上将之一、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头像，这种硬币存在时间不长，后来因为尺寸、流通量等问题，面临着翻新整改的命运。当时的硬币雕刻师计划在新版本上雕上自由女神像，但各方却在呼吁，应该选择一位真实存在过的美国女性。

最后出现在1美元硬币上的女性正是苏珊·B.安东尼。

更多的影响是无形的，照在一个个女性的心里。美国大法官金斯伯格曾在自己律师生涯的最后一起平权诉讼案中被当时的男性大法官问及：「你们难道还不满足于将女性平权运动领袖苏珊·B.安东尼的头像印在硬币上？」金斯伯格当时拒绝回答，并在后来对记者说：「我们不应只满足于象征意义上的肯定。」后来的故事人们都知道了，金斯伯格一路从耶鲁法学院到最高法院，成为了美国第二位女性大法官。

2016年希拉里·克林顿竞选美国总统时，苏珊·B.安东尼的墓地也是众多支持希拉里的女性主义者的「朝圣」之地。人们纷纷前往纽约州的罗切斯特霍普公墓，在她那个只写下了诞辰与忌日的白色墓碑上贴满了她们的心声—「I voted.」（我投了票。）

也是在同一年，当希拉里·克林顿获得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提名后，罗切斯特的市长将一块牌匾放在了安东尼的墓边，上边写着：「亲爱的苏珊，你应该会很乐意听到，历史上第一次有了女性代表党派参加总统选举。144年前，您的投票致使您被捕，又过了48年，女性拥有了选举权。谢谢您铺设下的道路。」

不仅仅是参政者，安东尼的影响照进了后来普通女性的生活里。摄影师杰米·摩尔就在女儿5岁生日时，为她拍摄了一组《不仅是女孩》的纪念集。在那些照片里，她的女儿换上了5套不同时代的服装，分别扮演了5位伟大的女性，其中就包括与女儿相差188岁的苏珊·B.安东尼。

在那以前，杰米·摩尔发现95%的女孩在生日照里扮演的都是迪士尼公主。她认为，尽管那些公主拥有漂亮的裙子、完美的长发、优雅的歌声和理想的爱情故事，但她们仅仅是作家笔下不真实的幻想。她希望女儿认识那些真实存在过的伟大女性，那些虽从未谋面，但或许可以改变女儿的女性。「就让我们先把芭比娃娃和迪斯尼公主放在一边，让我们的女儿们看看，她们能够成为的人。」

「我的女儿并非出身贵族，但她出生在一个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投票，成为一个医生，一个诗人，一个宇航员，甚至一位总统的国家。这才是重要的。我想让她知道这些曾与世间为敌的女性的价值，是她们给了她今天这一切。」杰米·摩尔说。

这套摄影集里，摄影师的女儿还扮演了海伦·凯勒、可可·香奈儿、英国生物学家珍·古道尔，以及第一位获得飞行优异十字勋章的女飞行员阿梅莉亚·埃尔哈特，她曾独自飞越大西洋，并留下激励同时代女性的一段话：「无论何时，女人都应该为自己而去做男人们已经做过的事，有时也要尝试男人们还没有做过的。这样才能拥有独立的自我，也才能激励其他女性获得思想和行动上更大的独立。正是上述想法支持着我做我已经完成并一直想做下去的事业。」

该摄影师作品图源网络

而这一切，安东尼永远看不到了。86岁时，她因为心脏病和肺炎去世。

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她依然住在纽约州麦迪逊大街17号，那里是她与一生的挚友、革命伙伴伊丽莎白·卡迪·斯坦顿等人共同写下一份份演讲稿和请愿书的地方。

这些文件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地撬动了整个国家的女性生活。到安东尼去世的那一年，怀俄明州、犹他州、科罗拉多州和爱达荷州的女性已经获得了选举权；大部分地区确立了已婚妇女的法律权利，更多过去没有女性岗位的行业开始为女性员工开辟一席之地。一切正如安东尼在逝世两年前所说过的断言，，「在这50年中，世界上从未发生过比妇女领域更大的革命。」

如今在苏珊·B.安东尼纪念博物馆的官网上，你依然可以看见这座房子里当年安东尼与伙伴们一同工作过的场所。那是最日常、最生活化的场所，美式的壁炉、田园风的沙发、缝纫机、钢琴—甚至会让人觉得，如果不是生于不平等的时代，她们或许会在那里弹琴、读诗、开朗诵会，过着年轻的知识女性最理想化的生活。然而，伟大的变革就起于这寻常之中。

在人生的最后几天，安东尼刚刚在华盛顿度过了她86岁的生日。那时她谈到了那些遍布全国各地，与她一起争取妇女权利的无名的女性：「许多人忠诚于这份事业，我希望我能一一列举出她们的名字。有了这些献身付出的女性——失败是不可能的。」

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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