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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起王小波的出身,幸运和不幸各占一半。
幸运的是他父亲王方名是中国人民大学的逻辑学教授,母亲宋华是国家教育部的干部,算是出身书香门第。
不幸的是,他正好出生在“三反运动”期间,恰逢父亲被开除党籍,无辜划归为“阶级异己分子”,正在孕期的母亲也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导致王小波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心脏一直都有杂音。
父亲因此给他取名“小波”,有“大浪化小波”的寓意。
< 王小波一家在铁狮子胡同一号留念,左二为幼年的王小波 >
从小王小波就不怎么爱说话,经常带着弟弟蹲在墙角。幼儿园阿姨看见了犯嘀咕,心想这哥俩该不会都是呆子吧。后来弟弟长大,按捺不住开始跑出去玩,只剩王小波一个人继续蹲那发呆。
王小波七岁时,“三年自然灾害”开始。那年母亲被调到乡下,父亲也无暇他顾,他们兄弟姐妹五人只能让年迈的姥姥照顾。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饭吃,只能把地瓜蔓剁碎了,放点豆面拌着吃。王小波正长身体,也顾不上扎嘴,每次都能吃好多。
父亲心疼他们,偶尔带点肉回来,每人分一小块。看见肉,弟弟高兴地大喊:“吃大鱼大肉了!”立刻被父亲训斥,怕被邻居听到,有不好的影响。
父亲对弟弟的压制给王小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被他写进了《沉默的大多数》。
父亲是教授,教授的特点就是书多。王小波从小就从父亲的书架上拿书看,要求不高,有字就看。有意思的是,王小波不喜欢《傲慢与偏见》,觉得里面的人和大红门屠宰场架子上的猪一样,全都任人挑选,受人压迫。
王小波骨子里是向往自由和浪漫的。1968年,上山下乡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始。那时的年轻人都想方设法留在离家近的地方,但王小波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执拗而坚决地要去云南,想把一颗红心献给边疆人民,谁劝都不好使。
1969年5月15日,王小波坐上南下的火车,前往云南德宏陇川县弄巴农场插队。
列车上的同伴都丧头耷脑。王小波安慰他们:“人就像一滴滴在桌布上的墨水,到了哪里都可以向四周慢慢扩散。”
去了之后,他自己也傻眼了。那里伙食差、卫生差,有一次吃饭,居然在菜里吃出了手纸。原来是农民在菜里浇大粪,连同手纸一起浇了进去。
在云南的两年,让王小波得了很严重的肝炎,豪情壮志的青年,慢慢在生活的摧残中变得沉默又萎靡。后来母亲宋华为他争取到了回家的机会,他没去,直接回了北京,因此户口没法报,只能做工人。
回忆这段时光,王小波说:
假如要我举出一生最善良的时刻,那我就要举出刚当知青时,当时我一心想要解放全人类,丝毫也没想到自己,同时我也要承认,当时我愚蠢得很。所以不仅没干成什么事情,反而丢盔弃甲地回到城里。
1977年,王小波在一个全是残疾大妈和退休工人的工厂做了小工。
同年,一个叫李银河的姑娘刚刚大学毕业,进了光明日报当编辑,前途一片大好。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了一篇名叫《绿毛水怪》的文章,被这个故事震到了。
为了见王小波,李银河专门叫了一个朋友,名义上说一起去拜访王小波的父亲,听听他的教诲。实则一进门,李银河打过招呼后,直奔王小波的房间,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见面不要紧,一见面,李银河就被王小波的丑吓了一跳,觉得大失所望。
但王小波对李银河一见钟情。第二次见面,是在虎坊桥光明日报社李银河的办公室,王小波去给李银河还书,书名是《普隆恰托夫经理的故事》。没想到王小波把书弄丢了,等见到李银河,只能尴尬地承认书丢了。李银河一听,在心里默默的嘀咕:“这人不仅丑,脑袋也不灵光。”
后来他们开始聊天,聊着聊着,王小波愣头青似的问了李银河一句:“你有男朋友吗?”
李银河刚和初恋情人分手不久,听了这话瞬间就有点不高兴。可王小波接下来彻底把她问懵了。王小波问:“你看我怎么样?”
王小波的率直,反而让李银河有点刮目相看。
“像是女版的灰姑娘,但他无赖似的直爽和真诚,却像原子弹一般击中了我的心。”
后来,李银河答应和王小波交往。但王小波实在不好看,连李银河的母亲都反对他俩在一起。想着想着,李银河就向王小波提了一次分手。出于愧疚,还给他送了两张电影票做补偿。
这次分手把王小波气了个半死,他直接把电影票退了回来,写了一封信说:“你从这信纸上一定能闻到二锅头、五粮液、竹叶青的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信里还有一句话:“你应该去动物园的爬虫馆里看看,是不是我比它们还难看。再说,你也不是就那么好看呀,咱们扯平了。”
这句话也把李银河给气乐了,但仔细想想也是,于是心结解开,他们又接着好了下去。王小波在一封信中还找了后账,他说:建议以后男女谈恋爱都戴墨镜前往,取其防止长相成为障碍之意。
后来王小波习惯了写信给李银河,每封信的开头,都是一句热情洋溢的:“你好哇,李银河!”孩子气的童真和美好的爱意跃然纸上。
<王小波在五线谱上给李银河写的情书 >
1977年还有一件大事,中断十一年的高考恢复,李银河鼓励王小波去高考。他报考的第一所高校,是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
复试的时候,王小波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郭鲁茅巴”不感兴趣,并说萧伯纳才是自己最喜欢的戏剧家。在当时的环境里,他毫无意外的落榜了。不过好在中戏作为艺术院校,是提前招生,一个月后,王小波还有一次机会。
王小波的父亲因为学文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所以家训是不准孩子学文科,一律去理工。于是第二次高考,王小波中规中矩选择了中国人民大学食品检验专业。这是当时人大仅有的两个理科专业之一,另一个是经济信息系。
当年一共有610万人参加高考,最终只录取了40万人,王小波成了其中之一。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七八岁时四处打闹、瞎玩、捅马蜂窝的人大。
1980年1月,王小波和李银河结婚。按规定,在校生是不能结婚的。但王小波已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经验,且属于带薪大学生,所以便找了一个可以开结婚证的工作单位。
“我们就钻了这个空子,怕人家深问横生枝节,登记时特地找了一个好朋友。”
两家人在王府井全聚德吃了一顿饭,一共十个人。王小波父亲给了李银河家500块彩礼,就算正式结了婚。
王小波的理科很厉害。在大学里,他主修经济学,闲暇时间还自学了化学。他数学与统计学的功底也很强,后来转到了数学系,同期又自学了计算机技术,还有C、汇编、Fortran等编程语言。
1982年,李银河申请到美国匹兹堡大学社会学系的硕博连读。王小波因为当时的政策,两年后才可以去美国。去美国前,王小波看不起国学,想和哥哥王小平一起在图兰大学数学系念统计。但图兰大学学费每年2万元,加上他英文水平太差,没有申请到奖学金。百般无奈下,王小波最后还是选了美国匹兹堡大学东亚系,靠着瞧不起的国学拿了洋硕士文凭。
当时李银河一个月的奖学金是400美金,每月扣掉20美元的健康保险,还剩380美元,俩人就靠着这380美元过日子。
他们住在匹兹堡附近的一所小阁楼内,房间号318,只有十几平米。那幢2层小楼,6、7个房间住的都是中国人,合用一个厨房。
为了糊口,王小波也和其他中国留学生一起刷碗赚钱,但心里特不自在。1985年3月29日,他给刘晓阳的信中提到:
“今天去打了一天工,挣了20块钱,累得不善。去的时候心情颇不佳,因为没干过waiter,只好刷碗。干的时候心情更不佳,真他娘的累。拿钱的时候心情不错,回来一想又闷闷不乐。像这么干,一星期干六天也挣不出学费来。”
连李银河的成就,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打击。他说:“累得屁滚尿流。今天老婆通过了资格考试,气焰万丈。从泔水桶边归来,益发不乐也。”
那段时间确实很苦闷,当时的留学生都是丈夫先出去,妻子去陪读,王小波正好反过来。所以一起的留学生们就拿这个寻开心,说王小波是“随军家属”。王小波的烟瘾就是那个时候培养的,一天抽两包。一开门,屋里的烟味能呛得人退避三舍。他还觉得美国的烟太清淡,抽着不过瘾。
拯救王小波的是李银河,她不忍心丈夫的文学才能这么被埋没,就对他说:“你踏实在家写小说吧,我来想钱的事儿。”
为了养家,李银河一边读博士,一边做助教,一边去餐馆打工,特别辛苦。王小波家人都看不下去,李银河反过头劝他们:“小波是天才,文学才能荒废了太可惜,而文学是他的命,不写小说,他就是行尸走肉,那样的话,即使物质生活水平再高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姚勇母亲觉得摇滚乐不是个办法,想让儿子安心上班,就找王小波过来当说客。
两人交流时,姚勇对王小波说:“痛苦是灵感的源泉。”
王小波回:
不错,痛苦是艺术的源泉;但也不必是你的痛苦……唱《黄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演秋菊的卸了妆一点都不悲惨,她有的是钱……听说她还想嫁个大款。这种种事实说明了一个真理: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
听完姚勇立马剪了一头长发,去公司上班了。
毕业后,姚勇按部就班做了一名程序员,开发了一个网络游戏3D引擎,被当时的网易CEO丁磊看上。但姚勇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拒了丁磊的邀约。后来,姚勇开发出了一个音舞类游戏,一时间风靡全国,叫《QQ炫舞》。
成名后的姚勇提起王小波,还是很敬佩地说:“舅舅是编程高手。”
王小波去世后,李银河数次为他选择墓地,觉得都太呆板了。李银河想为王小波选一个“独特别致”、“充满艺术气息”的安眠地,最终选定了刚开放没几年的佛山陵园,花了六千元买下了它,精心设计了与众不同的墓碑,并请一位书法家朋友写了“王小波之墓”的字样。
每年4月11日,王小波的祭日,李银河与王小波的家人都要来此祭奠。
男子哽咽:“不用了,我们能站在外面送小波先生一程,就很满足了。”
王小波去世一年后,《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终于得以出版,那些生前让他四处碰壁的小说,却在一夜之间,如同一枚枚鱼雷,炸醒了中国文坛。
但这一切,都无法再被逝去的王小波亲眼看见了。
[6]《王小波的攻势是任何人都难以抵御的》,李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