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理由沉默
早春的夜晚,渐渐安静下来。鸟儿睡了,青蛙还没有开始鼓噪,人们相继回到温暖的家里,外面声息渐悄。这个时候,风声雨声也是悄悄的,生怕惊扰了夜,也怕惊扰了我们,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多少声音会打扰我们了。我很喜欢这样的夜,静谧无声的早春之夜。此时夜的氛围,除了静,只有凉了。一个凉字,才能准确地表达我们真实的感知,如果还要再强调一点,也只能加个薄字了,薄凉,或是凉薄。薄凉,是最舒适的感触,也是最适宜的距离感。春夜薄凉,人间也该薄凉如春夜。
独自坐在早春的夜里,喜欢打开书房里的窗户,尽量最大幅度地打开,茫然地望着窗外向内收缩的夜,望着夜里渐次熄灭的灯火和渐渐明晰的银月、星光,任春夜在我的眼前营造一种氛围,营造某种独特迷人的气质。也许还可以再任性一点,任这样的氛围,,随着一阵风慢慢浸润我的书房,像一团雾气弥漫进来,像春雨的湿气飘散进来,任春夜的某种气质也浸润我的身心,使肌肤薄凉、心思沉静。而此时,我却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就像露易丝·格丽克在《银百合》一诗中说的那样:“夜又凉了,宛若早春的夜晚∕安静下来。也许声音打扰了你?∕此刻,只有你和我∕我们没有理由沉默。”为什么要沉默呢。
在早春的夜晚,除了我和你,还有窗外的夜,夜在守着夜的新月和星光,它们很安静,也很默契,不会有人能打扰到它们。而我们呢,好像都置身事外,又各自忙碌着。你在楼下忙着自己的事,而我在阁楼的书房里读书、写字、想心事,不管是否有声音打扰我们,我们并没有彼此打扰。可是,在早春的夜里,我们没有理由如此沉默呀。不管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早春的夜,我们都不应沉默。不沉默,又该说些什么呢,说说早春的夜,说说我和你,说说白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还是说一些和你和我都没有太大关系的事与物,这些似乎都无关紧要了,都已经说过了,而且说过不止一次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我错了,我和你在一起时,不应该总是说个不停,也要听你说说,也要休息一下,让彼此安静地相处一会儿,就像白天会喧闹一些,而夜晚需要安静些一样。
可是,在早春的夜里,我还是想说些什么的,我不愿意和夜一样保持安静,静得没有了内涵,静得黯淡,静得除了月色、星光和一星燈火外,只剩下无边夜色的虚空了。而我又不能大声地去说,没有人会听我说些什么;我也不能轻声地去说,说给自己听吗;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像是在对另一个自己说着一些知心话;有时,是和某本书的作者说,或是和书中的某个人物说,我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他们,他们却不会知道我;有时,我会把自己要说的话写成文字,发给朋友看,或是发给编辑,希望那些文字能印成铅字,有人看到,或许他们看到那些文字后,也想打破沉默,想要跟我说些什么,或者只是和自己说些什么。
早春的夜里,很安静,好像什么都会暂时停止,可是什么都不会因为夜而停止。夜里,尤其是在早春的夜里,植物在萌芽生长,动物在睡眠中,而我们的思绪却在飞扬。夜里更适合思考一些问题,那些在白天你不会去想的问题,或是没有时间去想的问题,那些问题不管是否能想得清楚,想的结果是否成熟,我们总想着要把所想到的说出来,用各种方式,对自己,或是对别人。在早春的夜里,我们怎么能保持沉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