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比他更爱你
-01-
爱本是一个圣洁简单的字眼,却经由人心变得晦暗不明。
橙子长相可人,只是,是个乡下丫头。
学习不好,高中还没毕业就跟着同村的小伙伴一起离开家乡南下打工。她的父母,嗯,其实她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她的父母。话说不到三句就会吵起来,在屋子里摔锅砸铁把家弄得乒乓响。经年累月。父母很少笑,对彼此的不满常常不能幸免的转向她。
她不可能是个正常的孩子。
其实她不明白,她是说她的父母,为什么不能静下来好好说话。她更不明白的是,他们明明如此厌恶对方,却也能忍受不分开。宁愿在同一个空间里,彼此折磨,心不在焉的度着时光。
在橙子的印象里,爱充满狰狞。
-02-
很多时候,橙子都期盼父母能够快点离婚。但她自然不知道离婚的最终结果会怎么样。她想到的只是,如果最后谁都不打算要我,我就离开家乡,去打工的城市租一间小房子,一个人过一辈子。最差也不过如此。
她在工厂里很努力,她是一名缝纫工。每个月拿到的工资能排到全厂前十。她必须努力,即使眼袋下的黑眼圈几年都没有淡过。
随时做好了被全世界抛弃的准备。
橙子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她偏偏是个被动者,她想有一天,她可以主动抛弃这个世界,而不是等着这个世界里的所谓命运安排她。
村里的姑娘到了合适的年龄都回了家乡。
接着很快就会传来结婚的消息。
母亲也给她来过电话,希望她回去,差不多可以找个人嫁了。
她很烦——母亲每次在电话里要求她回去结婚而说出的理由——你结了婚,我跟你爸就没啥后顾之忧了。
这几乎让橙子歇斯底里。
“你们想离婚就离婚,别扯上我。”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你想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
橙子狠狠的掐断电话,她讨厌这样的联系。
她存在世上的意义,她不明白。
-03-
十八岁的时候,橙子在厂里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他叫阿沉,是厂里新来的会计。阿沉很干净,看着她的时候,脸上总带着笑,说话温声细语,像是怕吓到她。
仿佛第一次在世间遇到美好。
那个男生在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送给她一副手套,还有一条围巾。毛线织的,特别软。
他们是自然而然确定的关系,谁都没有先说出口。只是在春天的某个早晨,街道的十字路口,牵起了手。
阿沉是个认真的人,特别是对橙子。
他让那个胡乱对待生活的姑娘,开始对未来有了想象。
原来,下雨淋湿的头发,不一定要难过的忍耐直到它自然干。阿沉会帮她用毛巾细致的包起来,然后去小卖部买一个十块钱的电吹风将它们吹干。被抚过的头发顺着皮肤向下,绵延着暖意。
原来,连自己都忘却了的胃,会被另一个人无时不在的关切。细心的观察到她经常胃不适,就随身给她备着药,准时的叫她一起去吃饭。每个月会给她加一次餐。
其实,爱的另一面还不错。
阿沉是第一个给橙子买生日蛋糕的人。
那晚,他的吻温柔绵软,却点到为止。
他说,舍不得。
橙子的热泪全浸在他怀里。
你不知道生活的下一个玩笑,潜伏在哪。
是嘈杂的夏天。
阿沉的母亲,那个在他口中不存在的存在,突然,莫名的走到他和橙子面前。
母亲让阿沉跟她走,让他跟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共同生活。
阿沉爱橙子,但他自出生以来便渴望着母亲。
未知的吸引力总是出奇的张狂。
在跟橙子冷战五个日与夜之后,阿沉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橙子讨厌被选择。
-04-
不过是又变成一个人。但终究是,心里有了一个可惦念的人。
时间折磨着人心。橙子快要记不清自己离家究竟有多久了。
母亲在电话里让她回去看看。她说,父亲病了,刚做了一个手术,家里现在需要钱。
她冷冷的笑了,挂了电话,收拾行李。
离开这么久,父亲和母亲还是老样子,永远不能正常的对话。即便父亲现在是个病人没有生气的睁着眼,但母亲依然不想在此时输了气势。
“一个粥也煮不好,一股子糊味,你到底能做好什么?!”
“你能你来!你娘的,爱吃不吃!”
母亲生气的将碗摔到病床旁边的桌面上,场面变得很难堪。一屋子的病号跟家属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父亲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橙子漠然的转身,去楼道里找穿白衣的护士。回来的时候,看到母亲已收拾好桌子,僵硬着脸给父亲嘴里正喂着稀饭。
橙子勾着嘴笑了,是轻蔑的。
她终究是要离开的,不会太久。等父亲好起来,她就走。
但她没料到的是,母亲竟然偷偷将她的身份证藏了起来。她不能理解,激动的和母亲大吵了一架。让她更不理解的是,母亲嘴里争辩的微词,是她是全村年龄最大的姑娘,不嫁人,整天只想着往外跑,嫌丢人。
不知道有多久,没掉过一滴泪。从前把该流的泪都流尽了,现在也该学聪明了。橙子了解他们,母亲和父亲一样,是那种特别来劲儿的人。她不再和母亲起冲突,并且见了母亲托人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
那个相亲对象,那个男人和村里的其他男人没什么不同。平头,黝黑的脸,模糊的五官。他对她说,他叫菊生,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住在隔壁村。
橙子是一个健忘的人,何况她读书的时候很少与人打交道,总是默默的一个人上课下课。她不记得她有过这样一个同学,其实,她对高中时期的同学都没有了印象。
菊生说想要跟她继续发展下去。问她行么?
橙子不能完全拒绝他,她现在需要他,她需要时间酝酿时机把身份证从母亲那里偷回来,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母亲到底把她的身份证具体藏在了哪里。
她答应和菊生再次见面。
那日,菊生踩着自行车带着橙子,骑了很远的路。他把她带到从前他们一起学习的高中校园里,说,这是个特别的地方。
橙子走在他左边,心不在焉的笑。
有记忆的人说得兴致盎然。他说他很早就喜欢她,一直记得她的背影。他被老师安排坐在她的斜后方,她不喜欢说话。她脸很好看,却几乎不笑。她低头给他捡过好几次铅笔。他是班里的清洁委员,他帮她打扫了一个学期的班务卫生。
零零碎碎的回忆。在菊生心里,她还是那个记忆里的人。
他还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的相亲对象竟然是她。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一直惦记着今天的见面。
橙子承认,她在听到这些之后,心里有波动。但也就只像是看到某个电视剧里的某个煽情片段之后的那种波动。绝对不足以让他在回去的路上将车停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便可以对她动手动脚。粗鲁的吻她,解她的扣子,拽她的衣服。
橙子差一点被那个口口生生说喜欢她的人强暴。她用牙齿狠狠的咬向了菊生的脖子。回去以后嘴角还留着清晰、鲜红的血迹。
这个地方,她的家乡,只有狰狞的记忆。一切都是。
那晚橙子一夜没睡,凌晨偷偷溜进父母的房间里,去掏了母亲的口袋,那里面有一把钥匙,是打开母亲钱柜的钥匙,她只知道母亲习惯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她只是想试一试,她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果然,身份证就躺在钱柜里。带着决绝,她连夜走了。
-05-
橙子又回到了那座南方城市。听火车上邻座的姑娘们讨论,卖楼贼赚钱,不要求学历,就是累人,她细致的听了,也想去试试。她最不怕的就是累。她不想再回去。她需要钱在这个城市有容身之所。
起初的几次面试,总是碰壁。面试官直白的告诉她,你长得是不错,但是太土,售楼小姐需要形象。橙子不服气,回去学着那些售楼小姐的穿着,白衬衫,黑色包臀裙,再给脸上涂点粉,摸个口红。
倒是有模有样了。
这次面试的人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是扔给了她一堆资料,并告诉她,一个月卖掉五套就给签合同,直接拿提成,没有底薪。签了合同,才有底薪,可以长期干。
什么合同不合同,橙子根本不懂,只要组织要她就行,有钱赚就行。
其实她认为这份工作很轻松,不需要像缝纫工一样没日没夜机械的劳作,而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楼里,像个猎人一样搜寻属于自己的客户。经验丰厚的同事给新来的传授经验——最开始,不要急着去勾搭客户,也不要劝他买,要先学会静静的观察,和他们像朋友一样的聊天,试着用心去了解他们的真正需求。
峰是橙子看中的第一个客人。原因很简单,一好看,二外貌打扮看起来很有钱。他是主动朝她走过来的,礼貌绅士的找橙子确认房子的户型,及附近的生活便利设施。橙子没有笑,只是认真详细的解答,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橙子的直觉告诉她,峰会成就她的第一单生意。不是因为橙子,而是,峰,他的眼神令她感到熟悉。
像她的阿沉。
他一定会再来的。虽然这种判定,毫无依据。
你不得不承认,生活偶尔也会透出细微的奇妙。
一个星期以后,毫无依据的判定变成事实。橙子很感激,一定是她的阿沉带给她的好运。
为了跟单便利,峰给了橙子他的电话号码。很多时候,他们只是两个对彼此一无所知为了购房手续能够快速办理好的协作关系,而剩余的少数时候,是峰对于橙子工作认真细致却出奇少语的好奇,以及这种少语莫名的令人感到舒服自在的溢美之词。
这样形容她的他,同样也不由自主的令橙子心悸。
在距离一个月考核时间仅仅只有5天的时候,橙子想了很久,她咬着嘴唇,最终还是发送了那条求助短信——对不起,虽然这样有点唐突,但这关系到我下个月的饭钱和住处。您身边,是否有需要买房的朋友?没有的话,就算了。还是谢谢。
发出去很久,没有回复。橙子本已不抱希望。晚间,橙子在自己租来的小房子里用凉水洗澡洗头,手机意外闪烁唱起了歌。
橙子光着身子湿哒哒跑出来,接起电话。
峰的声音在电话里透着几分温和——有几个。现在要不要出来见一面?
简短,容不得她拒绝。
她没有看起来更好的衣服,除了那身上班时穿的黑白套装。雾气蒸腾过粉白的脸上不再需要脂粉,口红涂了淡淡一层。没有吹风机把头发弄干,只能用手不断的捋着头发,让水分在空气中自己跑掉。
那一晚的见面充满了暧昧。峰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比阿沉都还要好看几倍。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他没有强迫她。那是她的第一次。
峰很温柔,会在意她的感受,也会像阿沉一样耐心的给她吹头发。
橙子通过了考核,拿到了雇佣合同,还有一笔丰厚的奖金,足够她换一个大一点、有热水器的房子。
她在这座城市安定下来。
橙子不想,但还是主动的,将电话号码告诉了母亲。当然,她们依旧很少联系,只在某些必要的时候。比如,眼下,母亲说田里庄稼收成不行,你父亲身体又不好……
-06-
橙子和峰在一起了。他说她是他的女人,橙子躺在他怀里咯咯的笑。
遇见峰仿佛是上天对她的优待,她爱的格外小心翼翼。他的事她从不多问。
年龄越大,越渴求安定。其实橙子很希望这段感情有个具实的关系,比如说婚姻。她也害怕,就像她和阿沉一样,那些未知的所谓命运恐怖起来就像一个变态杀手。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的。
那个杀手来的有些猝不及防。
她从一个优雅精致的像电视机里头的女明星一样的女人口中得知,橙子,对,她自己,是个俗气令人恶心至极不要脸的小三。
命运其实不爱开玩笑,而是真实的,不断的,将你推向一个又一个见不到底的深渊。
在那个杀手来之前,橙子还开心的策划了一个特别大的惊喜,想等到峰出差回来告诉他。
他听完,说不定会跟她求婚。
她怀孕了。
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戒心,头破血流的永远只有你。
峰再也没出现过,像个谜一样,消失了。她都没办法找他确认这一件事,或者另一件事。
橙子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她渴求的从来都不多。只要给她一点点能够勉强过完这一生的,一点点爱就好。人活着总是需要一点能量不是吗。
-07-
孩子五个月大的时候,橙子回到了家乡。
她不得不回去。晕厥症总是突然而来,她需要有一个人看着她。父母的冷漠表情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她会忍耐的,就像父母亲这些年来说不清的坚持一样。
她成了村子里的话柄,邻居口中的荡妇。
没有成婚,却有了孩子。别人问她,那男人是谁,她不理睬。
那些观众,眼睛里藏着浸猪笼的刑具。可惜了,现在是法制社会。
其实,橙子并不是因为骨血因为爱,高尚的想要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而是,简单的,不想用恨意干脆的杀死一个人。
日子并不难过,她习惯了。
生活有时候也很滑稽。
就像说着喜欢时那样令橙子感到突兀,那个菊生,那个男人,跑到他们家里来,当着橙子父母的面,说要娶她。
父母的眼睛里流露出解脱的喜悦。
橙子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他。
菊生以为她是害怕曾经他对她做过那样的蠢事,着急的偷偷跟橙子解释,隔壁的二狗子说,只要睡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指定得跟你。我信了她,对不住你,一直后悔来着。你放心,以后你不愿意,我也都不碰你。以后,你睡家里,我睡地里的瓜棚。
一阵儿腰酸,腿疼,橙子晕了过去。
菊生慌手慌脚的接住她。
没有太久,意识便一点一点回来了。橙子躺在床上没有睁眼,她知道菊生坐在她床边,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孩子哦,你可别折腾你娘了,她可是你亲娘,你怎么舍得。
橙子睁眼,瞥见他脖子上她留下的,依旧清晰的伤疤。
我嫁。橙子听见自己说。
我们从来辨不得人心,却又难免被触动。
橙子跟菊生回了家,菊生当真睡瓜棚一日又一日,从不越矩。他待她好,是极其平淡的那种好。
饿不饿?橙子听他问得耳朵已经起茧子了。
菊生去地里干活,隔一会儿就要回来瞧一瞧,说是怕她犯晕了,没人管。
晚上不放心会偷偷从地里回来给她掖被子,盯着她的睡脸傻笑。还有,对着她的肚子自言自语——孩子,以后我就是你爸,别怕,没人能欺负你。
孕妇很早以前就有了失眠症。
这一世,她不知道,谁会比他更爱她。
-08-
爱将我覆灭,又令我重生。
可能我永远都不能完全明白,这是否是最终。
但我感谢它曾赋予我生的勇气。
End
作者:新岚,水瓶。生活既腐败又甜美,我要把所有的难过与感动统统写出来,嗯,我们抱一下。微博@新岚lin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