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滢莹:阅读,会将我带向何方? | 文学麦田守望者
与文学相伴的那些日子——
J.D.塞林格的写作导师惠特·伯内特曾经让他思考一个问题:你愿意把生命贡献给写作,而且明知没有回报,仍一意孤行吗?塞林格用余生的创作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在过去的一年(两年、三年,以及许多年)里,我们依旧做着与文学息息相关的工作,也和所有人一起,关注思考文学、写作、阅读面对的巨变。年前商定选题时,编辑部给记者们留了一个宽泛的题目:谈谈自己的文学生活,以及对面文学的所思所感。记者们给出的回答长短不一,各有侧重,却不约而同地指向精神世界和内心生活,或许,这就是答案: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仍将“一意孤行”,执着守望那片文学的麦田。
小编将陆续把这组文字带给大家。
——编者
文学麦田守望者
系列
阅读
会将我带向何方?
文 | 张滢莹
工作这么多年,若是粗浅总结一下,无非阅读和书写两件事。这两件事,又都没有标准尺度,或者说,不能用所谓尺度来定义和框限自己,于是一直这么含含糊糊地过着——有时似乎摸到了些门道,更多时候则深深感觉自己简直一无所知。在不断的自我鼓励和自我贬损中,我时常困惑于一个问题:阅读这件事,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更进一步说,阅读会将我带向何方?
我的启蒙书起点很高。毫不夸张地说。小学二年级,依靠着仅有的词汇量和拼音技能,我学会了查字典,翻烂了家里一本绿色硬皮的《现代汉语词典》,为的是读懂爸妈当作“如厕读物”丢在马桶储水箱上的《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金戈铁马、儿女柔情、仁义豪侠……我在尚不能体会这些词背后的深意时就被灌输了一个宏大的武侠世界。它告诉我,除开生活着的现实,有一种虚拟的文字力量能为你打开无尽的门,通往一切可能。
我总看着爸爸的书柜想象,假如一本书讲述了一个世界,那单单这个书柜里,就装了多少个世界?爸爸喜欢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妈妈喜欢勃朗特姐妹、三毛,两人风牛马不相及的偏好造就了我杂乱无章的阅读趣味,至今,我都说不清自己钟爱的作家究竟是谁,喜欢的文体又是什么。杂驳的好处,则在于各门类“通吃”,对于所读的对象,我总是很宽容——有趣即可,虽然有趣二字并非易事。这段时期的阅读,为我筑起了一座高墙,任墙外寒冬酷暑,墙内只有草长莺飞。
至于写作,则一直被掐灭在萌芽期,每当有试着写写的念头蹿出来,甚至已经落笔写了个把段落、章节时,总会不经意翻到一本佳作,给我当头一棒:人家都写得那么好了,还有你什么事?于是我这个伪文艺青年,在很长的时间里只是一名纯读者。
在他人看来,在文学报纸做编辑,绝对是完美地将兴趣爱好和职业工作相结合。结果真正身在其职,才知道想象和现实总是相去甚远。相较于以往潜心专注的阅读方式,作为“专业”读书人,面对着每年浩瀚如海洋的出版物,脑中盘旋的始终是“遴选”这一职责:哪些书值得读,哪些书适合推荐给读者,怎样的介绍方式更易被认同?就这样,阅读成了一项职务行为,尽管客观而言,每年“撒网捞鱼”,对于佳作新书几乎如数家珍,也多少翻看过部分,但当大量的阅读被新书来不及看的焦虑浸染时,读书的轻松与惬意不知觉中也减了几分。
在这样的矛盾中,一晃就是数年。真是像流水一样的时光,美好、易逝、抓不住。我更善于发现好书,一本书拿到手翻上几页,能对其总体质地知晓七八成,却更不善于阅读,被归至“好书,待读”这一标签的书越叠越高,总想着空下来的时候好好读,却总也等不到那个时候。有时忙忙碌碌一整年,回头想想,心里竟然没有几段真正深有感触的阅读经历。这种时刻,总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系渔线的浮标,一直在随着水体律动略微沉浮,很难说漂浮的意义究竟在哪。于是开始胡思乱想,羡慕专精文本的评论家,羡慕对作家痴心不渝的“拥趸”,甚至羡慕追看网络小说催着作者更新的网友,再看着满桌待看的新书,恨不得长叹一声。
最终拯救我的,也是工作。身在文学现场,经常有机会得以聆听作家、学者对于创作和阅读的感受,特别是这两年讲座、对谈等文学活动的数量增加,仅仅沪上就有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上海国际童书展、上海写作计划、上海国际诗歌节等重量级活动,更有每周常设的思南读书会以及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的文学交流与对谈,只要是喜欢读书的人,多少能在其中收获一二。
在泛娱乐的时代,人们被各种媒介瓜分着注意力,静心阅读则成了一件奢侈品,作家、学者也不例外。如何从这样的局势中突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几乎是从每一场对谈和讲座、每一次采访中积累而出的:正确认识自己、宽容自己、如实地考虑自己的需求、找到那本真正击中你的书。
2017年,一本畅销翻译小说《醒来的女性》来到我手上,大致翻读后,做了判断,值得推荐,于是按部就班地编辑内容、排版、看样、定版、见报。按一般习惯,畅销书是我阅读列表里排位非常靠后的分类(个人而言并不相信销量至上的神话)。回家地铁上百无聊赖时,从包里掏出了它,想要打发一下时间,于是接续之前读过的内容读了下去。实在地说,小说语言并不精致,对话常常过于冗长,故事性也并不强,和所谓佳作差之千里,但就是这样一部小说,在行进的地铁里闪电一样击中了我,以及我心里多年来对于女权问题未能尽的困惑,并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带来了一场阅读与思考的搏斗。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苏珊·桑塔格
也正是这样一次酣畅的读书体验,重新唤起了我对于阅读的投入度和热情。循着这部小说所唤起的对女性问题的探究,曾经囫囵吞枣的弗吉尼亚·伍尔夫、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艾丽丝·门罗、苏珊·桑塔格、多丽丝·莱辛、托妮·莫里森从书架上重新回到了我的阅读视野,再读亦是长叹——原来之前都是错过。
回头想想,不同于写作需要勤勉和持之以恒,阅读这件事,有时候更有几分机缘,时候未到、历练未达时,一本好书即使摊开在眼前,也无从攫取其美。或许有自我狡辩的成分,但在如此自圆其说、渐渐舍弃了种种外在压力之后,阅读重新回到了童年的那种单纯喜悦。
不同的是,这时向我展开的世界是在不同文体、不同门类的书本之间连通、相互印证、相互拓展而成的一个个复杂勾连的世界,像神经回路一样无限回转,一触即发,构筑着一个纤小微茫却又广袤无垠的天地,处处微光闪现。顺着这样的世界,阅读者究竟会走到哪里?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但我很愿意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私下分享小编的电脑桌面,好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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