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家:父母的套路,你懂多少?(2)
医生说老人家的肺像老透的丝瓜瓤,只剩网状的筋络,这样一对肺能活到这年纪,是奇迹。奇迹是儿子的孝心和父亲的双脚联袂打造的。
骆父还创下另一奇迹。
整理遗物中,朋友发现父亲房间里,那张他小时候曾做过作业的小书桌,有一只抽屉牢牢锁着:一把明锁,一把暗锁,双保险。
父亲是突然跌倒,然后在多家医院辗转、深度昏迷半年之久走的,没有临终交代,没有遗嘱,儿子不知道“重兵把守”的抽屉里藏着什么宝贝。当然要打开,兴许里面就有遗嘱。
四方找,找不到钥匙,只好找刀钳帮忙。撬开看,小小的抽屉里塞满五花八门的存折,有的黄,有的红,有的蓝;有的新,有的旧,有的破;有的只是一页纸,是最老式的存单。数一数,总共七十二本(张),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大多是一万整数,累计八十三万多。
朋友讲,当他看到这些存折时——这么多!累起来,要排成两列,否则要坍倒——完全傻掉了;他摊坐在父亲床上,足足一个下午,都在流泪、心痛,好像每一本存折都是一本令人心碎的书。
存折有的已经存放二十多年,变色,发霉,房间也已经空落半年之久,四处积满灰尘,在夏天的高温里,不可避免,散发着一种酸腐味。但朋友讲,这是他闻过的最好闻一种味道,一年多来,他坚持每周末回去,都要去父亲房间坐一坐,重温这个味道,好像是上瘾了。
我曾陪朋友去他父亲日日行走的路线去走过一趟,走得饥肠辘辘,看见一家野菜馆,便去就餐。当地有一种土制红薯烧酒,出名的,自然要尝一尝。
菜热腾腾端上桌,我们举杯。朋友举起又放下,流出泪,捂着脸出门,不回来,一意孤行地走。我付掉钱,追上去,什么都不讲,忍着饥,默默陪他走。我知道,他一定是想起父亲每天带着干粮走在这路上,就觉得没脸吃。
以一荤一素一碗饭,最节省的三十元一餐计,一年是一万多,二十多年是将近三十万。八十多万其实就是这么节约出来的。
我纳闷,难道他不知道你有钱?朋友讲,总是知道的,只是苦出身,舍不得。
我想也是,我母亲也是这样的,据说我给她的钱大多存在银行里,密码是我儿子的生日。我让她花掉,她总是讲,我少花一块,你可以少挣一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只知道,天下父母都这样,宁愿自己苦着、累着、熬着,啼着血,也要对子女道一声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