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停在台湾开的民宿,我最后忆起的片段 | 三明治(4)
早上房东打了几通电话,没接到,我才开灯他就来按那刺耳的假鸟叫门铃了。讨厌门铃和电话响是这两年才开始的,因为声音的另一端总不是什么好事。
他一开门便说:今天搬得完吧?我说应该可以,白天打包,晚上搬,这样也和要搬来的新住户不冲突。我的房东小李是附近地主的长子,他的弟弟们都不在台湾,所以老李在高龄后也将收租的业务交给他,这附近十几间的房子算是他独揽大权了。
人换了屁股也同时换了脑袋,这是附近邻居告诉我的,以前老李管收租的时候,不管房客什么事,通常还会留点情份给人,可现在小李只向钱看。对了,小李也不小了,六十多了。他总是穿着年轻且得体,身材刚好,没有鲔鱼肚,常常是白短袖和及膝短裤,鞋子是潮牌的,可以想象下陈冠希的着装将头换成小李的。
小李在我打包期间的五小时,进了我这超过十次,他总想看看有没有值钱的漏可以捡,上礼拜还问我冰箱沙发这么烂,送下一个房客算了。但他平时对我也实在太薄,我也只能笑笑回他一句,凭什么我的东西还要给你涨租金?怼归怼,两个月押金在人家手上,我还是有点分寸的。
小李烦归烦,把他打发走后的收拾过程还是挺有乐趣的。比如床下捡到了潘多拉,旁边是套套的套……我双手拿着这两个思索着其中的关联。或者是意外发现前女友送的虎头地毯,为了不浪费我打算带回家当狗的尿垫,也算是节省资源。
大约四点,我看到两台三吨半的货车来了,是新住户的。心说当初明明答应他,只让他今天先摆一个房间,怎么家当都来了。不过为了给人家一点方便,我加快速度腾空另一个房间,好让他们也能轻松点,毕竟搬家前后都是个苦力活,能够理解。
新住户先走进来,再度和她确认,当初给她方便所以答应她,让她在我租期最后一天搬东西进一间,她说是的是的,连声称好,她是一个年轻女孩和她五个家人。
随着家具和各式行李一一搬进来,一间很快满了,东西堆到厨房了,不过我想也不碍事,就只请他们小心点别刮了我的柜子。
到了六点多,他们的东西已经运好,人离开了。我也打包完成,就等我妈把货车开来了,我闲得没事坐在门口抽烟按手机。新住户发了讯息来:不好意思因为全部家当、寝具、上班的东西都搬过去了,所以我们今天要睡那。
我就蒙了。
什么人啊,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
我心平气和地回复告知:因明早拆除冷气,我今晚会睡这,明早十点离开,与房东很早说定了的,所以今晚没办法。但如果要拿东西我可以等你们,几点都行。
已读不回。
台湾人最喜欢用 line , 而 line 的已读设置就是个坑,别人已读不回你会生气,不读不等于火上浇油,用这软件就没一天能平心静气。
然后小李来了,再说一次新住户要睡这,也不是告知,就是半强迫的祈使句。我说:但我今天有付钱,今天不是我求你的。小李还是一贯的油条,他说你就给人家一个方便,不然你们晚上一起睡?
一起睡
一起
睡
我的脑海回荡着小李说的这句话。
听到这我就火了,“李先生,今天我付钱租的,凭什么要跟他们睡?再说从头到尾要看房子约时间,他们周日搬进来,什么方便我没给,你们就合伙来诈我是吧?要不你试试跟楼上王太太一起睡?”王太太躺着也中枪,不过她平时很爱随意八卦,在小区里也没好人缘。
小李陪着笑脸,说别把话说成这样,他也没办法,不过依然坚持着要让新住户进来睡。看我没反应,小李顿了一顿,说:“你租期到今天吧?那你晚上 12 点以前离开,不然我报警。”
那个当下,脑子里每一处都感觉像火烧,像爆炸。我没有说话,也不想争辩,因为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小李继续陪着他扭曲的笑脸,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收拾。
晚上就是开着车,在带着刺骨雨水的寒风里,一箱一箱地,上车,下车,上车,下车。直到最后搬完,身体没一处干的,才意识到冷,又或者是对于这样的人性感到心很冷,分不清了。
搬最后一车的时候,我的一块单人床垫实在上不去了,左思右想,按了王阿姨的门铃。
“阿姨,我有个单人床垫实在载不下了,我太累了,搬不动了,能不能放你这一晚,明天再过来搬?”我以为这事很轻松简单,而这也是我认识她后唯一开的口,我不轻易开口,因为人情的债总是还了还留。
她皱起眉头,说:“你找小李让他再给你摆一天,不行吗?今天下那么大雨,不能通融吗?”
我说:“阿姨你别折腾我,他今天就要我滚蛋,我明天一定会来拿,拜托你。”
她说:“不好意思,没办法啦,我儿子也放了床垫,放不下了。”
我再说:“阿姨,不是,就是立着靠墙,不占空间,我明天一定来。”她说:“不好意思啦,我儿子东西很多,没办法。”
心最凉还不是小李,是王阿姨,她一个人住 130 平米,而我却连一面墙都借不到。我摇摇头,说了谢谢离开,背后她说了一句抱歉,我没再回头,将床垫弃置在路口的垃圾场。
也许本来就不该期待他人太多。
搬完后,我向新住户询问明天早上拆空调的时间,他们都没办法配合。我说那你房间门开着,请你家人以及房东来监督如何?新房客其中一位女孩子,插着腰,下巴抬得老高,说:“那可不行,我东西可值钱了呢。”
他们一家人最后算是勉强答应了我的请求,明天让我过来。
虽然事情最后办成,可我很挫折。我顶着湿透的整个人,在雨里站着,等我妈。我受不住了,让她帮我开最后一趟车。
八度又下着雨的室外不只有我,还有几只和我一起长大的流浪猫,虽然现在还是不亲人。他们设法在这夜里找个能歇息的空隙,跳上了对面二楼,看样子是打算在铁皮屋和帆布中的窝休息。没过多久,有只竹扫把从窗里伸了出来,往外使劲捅了几下,猫群四散而逃。
也许他们就是今天的我。可我只需要承受这样的一天,它们是一天又一天。比起来,我还是好多了,我心想,又或者这只是我目前唯一能接受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