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吸烟见人品(2)
儿童最喜欢收集纸烟包中附置的彩色画片,好像是前门牌吧,附置的画片是《水浒传》一百零八条好汉的画像,如有人能搜集全套,可得什么什么的奖品,一时儿童们趋之若鹜。
可怜那些热心的集者,枉费心机,等了多久多久,那位及时雨宋公明就是不肯亮相!是否有人集得全套,只有天知道了。
常言道,“烟酒不分家”,抽烟的人总是桌上放一罐烟,客来则敬烟,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可是到了抗战时期,这情形稍有改变。
在后方,物资艰难,只有特殊人物才能从怀里掏出“幸运”“骆驼”“三五”“毛利斯”在侪辈面前炫耀一番,只有豪门仕女才能双指夹着一支细长的红嘴的“法蒂玛”忸怩作态。
一般人吸的是“双喜”,等而下之的便要数“狗屁牌”(Cupid)② 香烟了。
② Cupid:丘比特,罗马神话中的小爱神。其形象往往为淘气的儿童。他持有金头、铅头两种神箭,被金箭射中者会爱上他人,被铅箭射中者会厌恶他人。
这亵渎爱神名义的纸烟,气味如何自不待言,奇的是卷烟纸上有涂抹不匀的硝,吸的时候会像儿童玩的烟火“滴滴金”,噼噼啪啪地作响、冒火星,令人吓一跳。
饶是烟质不美,瘾君子还是不可一日无此君,而且通常是人各一包深藏在衣袋里面,不愿人知是何品牌,要吸时便伸手入袋,暗中摸索,然后突的抽出一支,点燃之后自得其乐。
一听烟放在桌上任人取吸,那种场面不可复见。
直到如今,大家元气稍复,敬烟之事已很寻常,但是开放式的一罐香烟经常放在桌上,仍不多见。
我吸纸烟始自留学时期,独身在外,无人禁制,而天涯羁旅,心绪如麻,看见别人吞云吐雾,自己也就效颦起来。
此后若干年,由一日一包,而一日两包,进而一日一听。
约在二十年前,有一天心血来潮,我想试一试自己有多少克己的力量,不妨先从戒烟做起。
马克·吐温说过:“戒烟是很容易的事,我一年戒过好几十次了。”
我没有选择黄道吉日,也没有诹访室人③,闷声不响地把剩余的纸烟一股脑儿丢在垃圾堆里,留下烟嘴、烟斗、烟包、打火机,以后分别赠给别人,只是烟灰缸没有抛弃。
③ 诹:在一起商量事情,询问。室人:泛指家人,或指妻子。
“冷火鸡”的戒烟法不大好受,一时间手足失措,六神无主,但是工作实在太忙,要发烟瘾没得工夫,实在熬不过就吃一块巧克力。
巧克力尚未吃完一盒,又实在腻歪,于是把巧克力也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