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他从上海放弃一切去台湾出家|四明治
这是四明治访谈第001篇
去往台湾光德寺的路上,我略有些忐忑。
我要坐到高雄红线地铁的终点站南岗山站,再打 400 块新台币的的士去 10 公里外这个本地人都不太知道的佛寺。一路上的士司机只用台语和我交流,我的潮州话只够对付一阵,然后大家就默默无话。
这个行程安排得突然。到高雄前几天,我收到这么一个应征采访的信息:
然后我发现他出家的地方,就在我即将去开工作坊的高雄。
他的法名叫释默一,今年 7 月 14 日,刚刚在台中剃度出家。
虽然出家了,他的微信却回得很快。我的车快到光德寺的时候,他和我说,正在“寺庙正门沿太阳方向走 200 米外的地方拔草”,让我在大门口等他。
远远地,他大声地叫我:“是梓新吗?” 声音穿透了 100 多米的距离,一个身材魁梧的东北爷们,披着淡灰色的僧衣,向我走来,看起来有江湖大哥风范,握手也有力。
我们先去看了他拔草的地方,围着学院路的一圈草坪,一半草长,一半草短,他的工作看起来完成了一半。而草坪上躺着一段断了的粗壮树枝。
“昨夜起了风,吹下来的。这也算一种巧合的异象吧。刘强东、范冰冰……这种种纷纷扰扰的事情,也是另一种巧合异象。”看得出,身在台湾,他仍对大陆的动态了如指掌。
他带我参观了光德寺,但很快我们发现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坐下采访聊天。“毕竟,寺庙不是私家地方。”他说。一个创办了几家公司的创业者,从某一刻开始也失去了所谓自己的会议室,还有家。
最终,我们选在寺庙大门斜对面 50 米外的观音像下的台阶上,促膝交谈,他的布僧鞋就脱在台阶下。这解锁了我采访生涯中一个独特的采访地点,仰望着十来米高的慈悲观音,衣袂飘飘,我们在她的下面,如渺小的众生,却谈着俗世、生死、觉悟和轮回等深奥的命题。
我们的面前,堆着僧人们收集回来的柴火,树枝被工整地砍成一小段一小段,但上面还有枝枝桠桠,“这种树小刺很多,即使戴着手套,也会被刺得流血。”谈话间,偶尔一些草蝇飞来,停在他的脸颊上,他也不以为意,并没有刻意要拂去。这是一种定力吗?
台湾海峡的风继续吹着,让我们的对话呼呼飘在其间:
李:说说你之前的经历吧。
释: 一路走来,我都觉得自己没有太辛苦。2004 年我从长春理工大学毕业,随后跑到了深圳,在一家私人电厂做。虽然我在北京有不少亲戚,但我想离北方远一点,独立一些,就跑去了深圳。我在那里做行政工作,到了 2007 年,因当时女朋友不愿意离开她的家乡新疆,而我在深圳已经小有根基。我做了一个抉择,人比工作重要,便自驾去了新疆。在那里前后待了八个月。那个年纪也不懂情感,相处起来有很多问题,解决起来也谈不上尽善尽美,就离开了。
2009 年回到北京,就想安顿了。但那一年出乎意料地没找到工作。那一年是我人生第一个“低谷”,现在回过头来看,根本不算什么。也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读到佛经,是一本《图解心经》,当时看得三分懂或一分懂,但我记住了里面的一句话:无有恐怖。这句话至今对我仍有影响及启发。
直到了 2009 年 12 月 9 日,我在家人帮助下才进了加多宝,但被派到东莞,随后又被派到杭州。到了 2011 年,就想自己创业了,在杭州开了中式的服装厂,做所谓的“禅服”。之前的一年,我就在江西庐山东林寺,接触到佛法,莫名地喜欢,也不太明白地就“被皈依”了。
在杭州,朋友介绍了一位姑娘,一见到我就特别喜欢,看我在吃素、念佛,就也二话不说开始吃素,和我一起念佛。当时我脑中有个词叫“佛化家庭”,想想就很向往。当时的生活状态里,每天早上起来打拳、喝茶、读经、念佛,有点“大隐隐于市”的感觉,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生活方式,还想给身边的人做样板,就与那位姑娘结了婚,想影响她的家人,以及更多人。结果可想而知,两人对同一件事的目的和出发点不同,自然最终就分道扬镳了。这件事是我的责任,给对方带去了痛苦和伤害。
2012年10月份,我们办理了离婚手续。那个服装厂本来是两个人一起做的,离了婚我也就放手了。我就到了上海,在虹桥古玩城开了一个珠宝古玩店,还同时做 P2P 一类的贷款(还好后来没继续做),甚至还做了宁波到巴西的物流货运。古玩店,现在是我的第二段婚姻的妻子在管理。她和我一样,也信佛,我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在学佛这个事情很投缘。
李:你出家的念头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释:最早是 2012 年,我在云南大理西北角的鸡足山,身上一张银行卡,一辆吉普车,就想去出家了,但到了寺庙之后,发现自己的心理并不能平静,只是一场逃避而已。那时我还在第一场婚姻里面,但我已经对世俗生活不感兴趣了。做服装,忙的时候很忙,闲的时候也很闲。我发现自己想过一种内心放松而又能修炼自己的生活。但又不是人人都这样想,对婚姻这件事来说,就有些冲突,也没能更好地协调。
对那种自由宁静生活的向往,我可能从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小时候经常有很多幻想,隐世老僧是其中一种感觉和向往。
李:但你的第二段婚姻很幸福,还怎么想要出家呢?
释:之前我想,60 岁再出家吧,还想做些事情。想在上海有杜月笙的那种感觉。但是出家念头起来,也很自然。今年四月,我在台湾的师父去了杭州,之前也见过一次。那次我和前妻在那里接待了师父。我和师父聊天,谈到想要出家的时候,她也在场,但也没有表示什么。
李:是不是那时她还没意识到出家意味着什么?
释:也不是,之前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夫妻。我们对佛法都有向往和追求,两个人都愿意护持佛法,可以说是“菩提伴侣”。我们是在金融圈认识的,后来主要是因为学佛这一块比较聊得起来。我们还一起帮过两个小师傅建道场,分别在浙江温岭和台州。只是,现在我出家的计划提前了。
李:剃度的时候,法律上的婚姻关系都要解除了?
释:什么都没有了,包括公司、汽车、房子等等,都要转给我前妻,有些手续办得比较久,现在都办好了。今年四月之后的三个月,就好像倒计时的感觉,我开始清理俗世间的遗留事务。送东西给朋友,之前用的包、皮鞋、西装,都送给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