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忆先人(2)
后来,两个叔叔先后参加工作,时常把钱寄回家。奶奶一生有饭吃,有钱花,成天和几个有条件的老太太在一起码纸牌,直到后来因为富贵病高血压出现脑血栓半身甚至全身瘫痪,卧床而亡。按老年间不愁吃喝来说,奶奶是由于营养过剩,身体不锻炼而生病的,生病后有人专职照顾,最后善终,也算是幸运的农村老太太了。我小时候,,经常给奶奶按背,用小脚丫踩奶奶的背和双腿,奶奶觉得很舒服。我还经常帮奶奶堵鸡窝,记得我使劲才能搬起比两块砖大小一般的青石板,用力堵在鸡窝口上,防备晚上黄鼠狼偷鸡吃。鸡下蛋后,我爱帮奶奶拿鸡蛋。当我把鸡蛋送给奶奶时,奶奶立马用麦秸点火,用铁勺油煎鸡蛋,煎好鸡蛋后,有时偷着给我用筷子头加一点想放进我嘴里,可是我小时候不嘴馋,从不吃过别人给的东西,除非母亲在一旁接过来塞给我,其余情况一概拒绝,连奶奶给的东西都不吃的。奶奶有好几个孙男嫡女,说真的,吃的东西不太多,给也给不过来。其实每个人都有私心,在奶奶和母亲两人的比较中,我还是最挂念我的母亲。这些早已作古的先人们,于我的感受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谁是谁非,已经无所谓了。
然猫腰大爷不同,他在我的心中,就是一座山,一座巅峰至云天的高山。在他的世界里,我只有崇敬仰止的心愿。他虽不是我的亲爷爷,但我总觉得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小时候我在他的背上成长,在他的面前嬉戏玩耍,在他的呵护,直到我临上学前,猫腰大爷去世。我作为长孙,始终是他手心里的宝。
猫腰大爷一生是辛劳的,勤谨的,他早年在保定拉洋车,脚底下舍不得穿一双鞋子,光着脚板跑来跑去,东奔西走,只有冬天在冰天雪地里拉车的时候,才舍得穿双鞋子,由于他的身量大,脚板过大,所穿的鞋子都不合脚,所以晚年养成了趿拉着鞋子的习惯。究竟他一生中经历过多少难以挺过去的艰难,别人无从所知,然毕竟他无畏的坚持着挺了过来。
他曾给我母亲讲过一次自己早年拉黄包车的经历:坐车的是一位大胖子,足有二百多斤,礼帽长袍马褂,手里提一条文明棍,接的活是从保定府拉到高阳县城。约摸八十里的路程,双方讲好了价钱,从早晨开始出发。夏日的天气,太阳漫漫地开始热辣起来,大爷一路小跑,中午略微打尖,吃点东西,行程已有大半。午后接着赶路,太阳火热,人喘不过气来,大爷头上的草帽已被汗水浸透,没有一丝风,天气憋闷,坐在车上的胖子,也开始呼呼地喘着粗气,他早已脱去了马褂,搭在一旁。凉棚下,人力车带着风,胖子还算是悠哉乐哉。可是不多时,天气突变,一阵狂风掠过,电闪雷鸣,紧接着下起了大雨。因道路开始泥泞,风吹雨打,人力车又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行驶着,所以,连拉车的再坐车的都耐不住风吹雨打,并且两个车轮子开始陷进泥泞里,难以走快了。大爷着急,想赶紧把这个客人拉到终点,无奈天不作美,想把这个客人从车上叫下来,又觉得自己破坏了车行的规矩。只得猫着腰向前使劲拉车,脚底板一个劲的打滑,车子就是走不快。拉一程算一程吧,看来,今天天黑前是到不了高阳县城了!那就随便在半路上找个旅店歇息一晚,明天看天气情况再说吧!这鬼天气,挣个远一点的脚力钱也是这般难!眼下路旁没有村庄,向前挨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好一会儿大雨就会过去……
可是夏天的狂风暴雨非常猛烈,早已把大爷浑身浇透,雨水顺着草帽向下流淌,幸亏这顶草帽绕在下巴颏上的绑带结实,没有被大风吹跑,还算是多少有点庇护。热天的雨,不算太凉,大爷身体结实,没拿当回事,还是坚持着在泥泞的道路上慢跑,但毕竟速度慢多了。车上的大胖子也有点受不了风雨的袭击了,因为车棚根本不能在这样大风的天气下避雨挡风。此时,坐车的胖子开始嘴里不停的叹气,并且念念有词,没完没了的嘟囔着:
“唉,老天爷也算是公道呀!在家不说理,出门下大雨!做事把人坑,出门刮大风!报应呀,报应!……”
大爷拉车费劲,正赶上心里别扭,一路走着一路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打心眼里讨厌这个肥贼,再加上这个胖东西嘴里嘟囔的都是些咸淡混账话,拉车的人在风雨中没命的挣扎,为的是能尽快的找个有庇护的站脚之地,而坐车的人却心术不正,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不下来走,还在车里念破经。大爷拉着车心里不痛快,于是边跑边大声斥责坐车的胖子:
“别喊了!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再喊,你就从车里下来,外头凉快来,我不伺候了!”
胖子自知理亏,嘟囔几句,便不做声了。黄包车在泥泞中留下两道深沟,好不容易才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找了个能落脚的地方,把车子停下来。大爷浑身透湿,把褂子脱下来拧了拧,并告诉胖子客人,下来找别人送脚,自己不揽他这当生意了,自己不伺候了!胖子想赖账不给,大爷一脸怒气,胖子看到大爷的一双大手和两只大脚片子,结实有力的身板,以及坚决不拉他的态度,结果让步,算了一半的脚力钱。
傍晚雨小了,他又拉着空黄包车返回保定,走了大半夜,才回到保定城。为了明天的赶脚赚些吃饭养家的小钱。那年月,拉车是要交租的,除了吃住,最后剩到自己手里钱没几个。大爷拉车时间长,最后习惯了猫腰使劲向前跑的动作,老年后就成了猫腰弯度很大的人。我记忆中的老年大爷,猫腰的程度接近直角。脚上除去冬天穿着一双用羊毛擀的双层毡靴外,其他时候都是趿拉着一双鞋,无论新旧,他都不蹬下脚去,说趿拉着舒坦。
我小时候更多的是叫他“大趿拉爷”,八十岁的大趿拉爷猫着直角腰,背着我冬天到村外高岗处去看放风筝的,为的是锻炼我不怕严寒,结果我的手脚被冻,直到长大后才不再冻手冻脚了。我母亲埋怨他,他却说小子家不能娇生惯养。母亲知道他是好心,只能哭笑不得。
还记得猫腰大爷为我挖胶泥,我们一起用手摔胶泥,印胶泥印模,印模是从摇打鼓的独轮车上换回来的,烂头发换钢针的摇打鼓的老头,铁丝笼做的货架子里面针头线脑、顶针发卡、皮筋玻璃球、糖球铅笔都有,红陶土烧制的各种图案的印模也有,二分钱一个。孩子们各买几个,换着印胶泥版的印模,晒干后很好玩的。每每沉醉其中,甚是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