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本身就是自我辩护”
——读陈丰诗集《落单的幸福》
雷文
很喜欢波兰诗人兹比格涅夫.赫贝特的两句话:“写诗是一个非推理的过程,其方法是使用意象、暗喻和寓言,语言在清晰和只能靠直觉领悟之间摇摆。写诗本身就是自我辩护。”诗人因其自己的敏感,在速度上总是快人一步;在认识上总是比他人更深一层。许多平凡的事物,经诗人创作后,让读者回头重新审视曾经一晃而过或千篇一律的东西,并获得美的享受。如果创作者与阅读者契合度越高,那说明“自我辩护”的认同程度就越大。
福州诗人陈丰(网名:我是圆的)诗集《落单的幸福》中的《立春》,就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那他又是如何为自己“辩护”的呢?“睡足了一年/今天又重返人间//不是为了展示自己/而是给万物一个生长机会//沧海桑田/独木桥上的清风脱去了贫穷的外衣。”一个大众熟知的节气也罢,季节转换也罢,从古至今,太多的诗人对这个时间点,不惜笔墨写过。对于后来者,想要有一首脱颖而出的诗,这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用赫贝特的话讲,“写诗本身就是自我辩护。”那么当前面诗人的作品已成为经典,甚至是绝唱,它所诠释的意义和前瞻性超越现代人生命时,后来者大多数作品“辩护”也就显得毫无价值。陈丰的这首《立春》前四句,基本上是一种客观的写实,在平淡的铺排中,最后用了“独木桥”“清风”“外衣”,加上动词“脱”,这些看似互不关联而又无序的词语,顺理成章完成了对“立春”的自我重新认识。这种通过诗人陈丰产生创作,因为建立了一个区别他人作品的新情境,就会是一种有生命力的辩护。陈丰正是通过这些词语的重组,将看到的现实与内心的直觉,变成了一种有效的创作。
词语的重组,不是单一的操作,是在直觉的驱使下,有生活的经验参与,有知识储备瞬间的支撑。保罗.瓦莱里在《美学创造》一文中指出:“对于‘创作’而言,无序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创作的定义就是某种‘秩序’。”就像《立春》中“独木桥”“清风”“脱”“外衣”,这些词语独立时,性质不同,但经过艺术处理,词语重新找到位置并形成合理秩序。就如陈丰的另一首《母亲和雨和她们》处理得同样好,虽然短短的六行,但却意蕴丰厚,温情四溢。“母亲给我梳头时候/门外的小雨也在梳/我知道这时的雨/也是在梳情//撒腿在街上乱跑的伞/她们在逃避谁”。这首作品,至少有两个亮点,第一是“门外的小雨也在梳”,对应了母亲的梳,为第二段设置了合理的场景。第二段用“逃避”,正话反说,隐去了“家”或“母亲”,不落俗套,达到了诗歌语言的陌生化,而且极具画面感,情景相融,余味无穷。
陈丰的诗歌,每一首作品都与生活有联系,有真挚而充沛的情感,其“自我辩护”很难受到质疑。“诗人的职务不是寻求新的感情,只是运用寻常感情来化炼成诗,来表现实际感情中根本就没有的感觉。”在陈丰另一部诗集《时间之外》中的《寂寞的呼吸》就说明这一点。“想你不说想/只说这下我很忙/忙是一种/最好的托词//顺着三环出城/向北是通往山里的路/我一直很向往那里/有助于身心健康的负离子//眼前的车子/又开到了那个断崖/下面是乱糟糟的石头/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爱情。”这首诗,有些浑然天成的感觉,包括“断崖”的出现,都是那么自然。在这里,人站高了,境界与认识高了,或许通向爱情的路已经中断,但内心却澄明清澈。仔细欣赏,就会发现这种语言无雕饰又具有象征意义的作品是很难把握的。
诗歌作品表现什么,是很自由的,凡进入视野与内心有过碰撞的,都可成为诗歌的条件。那么陈丰《落单的幸福》除了对美好事物进行了赞美;也留存了一些与人交往的感受;记录了一些自然灾害,如四川“6.24”泥石流滑坡,、福州风灾;更有对留守儿童、农民工和城市扩容的拆迁等问题,几乎囊括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因为在现实的表面之下,还有另一些东西正促成或间接改变着某些规律,可能这些看不见的因素才是最重要的。其实诗人陈丰有两双眼睛,一双眼睛用来看直观的表象,一双眼睛用来看事物的本质,才构成了《落单的幸福》内容上的丰富。
陈丰的作品另一重要特点是短小凝练,含蓄而情感饱满。人们之所以喜欢诗歌,就是因为独特的表现手法,使平常的事物能产生出一种艺术上的惊奇,一种意想不到。一首诗,在语言上形成不了弹性与张力,内涵与外延无关系,说空道尽,那是很失败的。艾青说:“含蓄是一种饱满的蕴藏,是子弹在枪膛里的沉默。”陈丰信手拈来的《夜泊》,虽无什么特别的意义,但仍是一首优美的小诗。“没有更多的地方可去/落帆的船队/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岛屿//岛上/没有女人/所以没有风浪/岛的四周/挂着渔汉/冒火的大眼睛。”像《母亲和雨和她们》一样,很有视角上的美感。特别是“渔汉”与“冒火的大眼睛。”有着现实的真实与艺术上的合理,表面上就是现实中的渔火,艺术上也可理解成渔港进入夜晚后,灯火是一种宁静的守望,一种渔夫漂泊的无奈。
一首诗并不是靠语言上的华丽或飞扬跋扈来取悦读者或强行拉拢读者,更不是借修辞无限放大,那么这种辩护就会受到质疑。读者与一首诗相遇时,是受到感染后的相见恨晚。这关键是作者自身的情感必须是真实的,因为个人的经历都在大众普遍经验之内。《错乱的雨水》一样,感觉到这种思念的表达,也像《寂寞的呼吸》一样,语言无奇,却耐人寻味。“想起你时/我的心便空洞起来/倒灌进了好多多事的雨/雨水顺着你/流回了过去//我不是你的上游/我是日渐老去的旧瓷器。”自然界里水的“倒灌”,环境必定是个低洼处,是在水泛滥的状况下。既然“我不是你的上游”,说明已不属同一条河流。借用这种意象,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尽管时间如水逝去,只要身体在,思想就在,水已远去,“旧瓷器”依然保留着对另一个人的思念。
“诗人的劳役是:为新的现实创造新的形象;为新的主题创造新的形式;为新的形式与新的形象创造新的语言。”诗人陈丰在《落单的幸福》,有很多作品做到了这一点。通过《想着秋天以外的事》这首,就能看到都市人的焦躁之心,就能看到工业时代带给人的压抑感。“秋天已经走得很远/我如风中的残灯/摇晃着将灭的渔火//眼前的高楼/一座高过一座/我已没了用武的地方//在无关风月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装进去/就像云雾植入空旷的空中。”每一个城市新移民又或者厌倦了城市生活的人,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呢?陈丰在自我内心的抒写方面,语言确实做到“为新的形式与新的形象创造新的语言”这一点,也只有做到这一点,才可能为所见所感所思而产生的作品辩护成功,并获得有价值的标签。在《落单的幸福》中,像这样的好诗还有:《我的草地没有你》《经纬传奇》《过去的时光像消失在手中的油纸伞》《秋风乱》《提灯的人》《眼睛》《我要放倒一棵树和我自己》等。
阅读了多次才明白《落单的幸福》,这种无伴,又孤单的幸福,可能才是一种真正的幸福,也许是负重,才一时脱离群体,让陈丰在身体前行时,又多了一次又一次回头机会,这又是何等珍贵。只是对诗集中部分作品过长的题记放在题目之下,有我不同的看法:第一,因为不是长诗,不必要有这么长的说明。第二,前面有详细介绍,损伤读者对诗的阅读兴趣,降低了作品的价值。第三,放在诗后是否会更好,既保持了诗的神秘与含蓄,又可在读者不明白时当注释了解,但也应尽量简短。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与陈丰兄商榷,最后愿陈丰兄携《落单的幸福》,在生活和诗歌创作的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