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情醉圣人堂
时至金秋,天气清爽,于是就有了山野牧秋的冲动,哪里才是好处所呢?朋友说,去圣人堂看红叶吧!
我说,大美罗田,处处有红叶,干吗跑那么远呢?
朋友说,天下红叶在罗田,罗田红叶在圣人堂。
于是,我们驱车圣人堂,想去见识一下那里的红叶。
车子在百里画廊间穿行,公路宽阔笔直,心情轻松惬意,思维如飞如流。两边有高大的树木,其实或浓或淡的红叶也有了,但朋友说,倘若在此流连,真正的美景便会被错过。
车子进入景区,公路开始蜿蜒着陡峭,气温也低了一些。两边的山逐渐增加了高度。此时我的眼里已是一片琳琅:只见杂色叶子点缀在苍翠的树木之间,各色的红,各色的橘黄,各色的紫。或翘首,或低头,或俯身探腰。从山脚蔓延到山顶,杂色相驳,不加雕饰,随意铺陈,都在争夺这秋天里各自的一片生机。
车子继续向前奔驰,红叶一山山地翻了过去,良久没有尽头。朋友说,看红叶不要光看多,看乱。圣人堂的红叶,胜在雅致,有情思!
山回路转,俯身向下,圣人堂遥遥在望。
在直面圣人堂的那一刻,我感觉眼睛一下子被灼伤了,照亮了,我的思维也一下子沸腾了,飞翔了。
从来没见过田野会红成这样,像被谁打泼了一大盆丹砂,从树梢,到沙渚,到田埂和小山头,随流随染。
此地树木不大,一字排开,鲜艳的颜色点染,全是一片悸人的红!它们的影子落在溪流之中,枝桠被打得一团模糊,再扯开了,流动。仿佛是树上片片艳红滴在水中,浸染了开去。溪流跳跃,溅起白色的小波浪,同远奔的流红相呼应。而沙洲上的小草也是大片的抹红,仿佛刚从远赴的盛宴上饮罢归来,醉了,满脸酒晕,站立不住,匍匐下来,卧倒在石上,倚在枝柯上,蹲在沙汀的洼地上,一直沿向圣人堂那边。
圣人堂,大田野,大树群!
宽阔的田野几乎没有高低,庄稼的留痕被游人踩得杂乱。树群疏朗,棵棵分明。因其疏朗,才见高大;因其疏朗,才显雅致。
我没见过谁的田野里这么坚韧保留着这样奢华的大树。每一棵树都是一座房子吧。有蓬松的树冠,顶端圆拱,东西南北各方各有繁枝茂叶,单独成型,仿佛房中设有各室各厅。他们占尽风水,风向阳光考虑周全。仔细思忖,我相信那枝叶扶苏的样子,其间一定居住着各种难解之谜。
我没见过这样雅致的枝桠,弯弯曲曲,随意蜿蜒。枝在树干,树在田野,而它们婉转的意蕴已通达到无穷之境。它们扭脖、转腕、拧腰、踢腿轻倚,随意一站,姿态闲雅而妙曼。
我仔细一想,这样的树,我隐约认得。它们不正是那时舞台上热舞着的两棵婆娑的树吗?而著名舞者杨丽萍,手臂像水一样流畅,又像柳在微风飘拂,更是这圣人堂里曼舞的树枝。两名舞者躯体像虬枝一样纠缠,那是舞蹈中的两棵热恋的树。树能舞,圣人堂中的树具有舞者风范。他们舞着,在没有灯光,没有声乐的田间,随处一站便是舞台,在田间的草丛中,石缝里,溪头,菜畦一角。它们落了脚,尽情摆弄肢体,舞出一树绯红的叶子。
我去看这一树一树盛情的红,郁郁葱葱,和盘托出。我闻到它们秋熟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温厚的暖。它们轻轻絮语,随风簌簌,似乎是诉与秋天,诉与大地,诉与行人的歌唱。
我托一片叶子在手中,仔细看它。它薄得透明,红得彻底,满掌精致的花纹,分明是大自然最精巧的思绪,美得令人心颤。这绯红,不是不经意而粗略的浸染,是岁月的温火慢慢炖至十分的火候才生成的。
我想,曾经这是枝头上的一片苍翠,掩映在群树之间,忽的一声秋风起,天凉了,它随着万木一起由翠而黄。那时它黄得淡若轻烟,带有水润的新鲜色泽,像刚刚懂得了一些情致。风再起,它更用力地摇晃起来,被季节面授机宜,懂得生命中需要沉淀一些青翠。等到白露铺地,它在冷风呼号中辗转困顿,凝神思索。终于寒霜来了,它一夜顿悟,思想臻于至善境地,红得凝聚了整个秋天。
风送春兮树摇香……是谁在歌唱?声音在风行里显得沉静,像秋水中流淌着月色,曲调苍凉,沉郁黯哑,一字一婉转,竟如静水深流,途经九曲十八弯,仔细听去,分明是湖北民歌道情的调子。我们循声而走,发现一位老人正坐在巨石上,背靠乌桕。老人年近古稀,须发花白,脸布皱纹,双目放射出熠熠光芒,仿佛有力的箭矢,随时准备穿透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老人怀抱一根牧牛的鞭子,不远处,两头黄牛正在红叶间甩着响亮的尾巴。
大爷,你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呢?
大爷昂首一笑,满口牙齿一概洞开,招呼我们坐过去,说:我唱这漫山漫野的红叶呢!
呵,红叶老人!老人指点着四面八方,絮絮叨叨地对我们讲:这圣人堂,傍依天堂寨,凌波天堂湖,薄刀锋在左,如持利刃;吴家山在右,似捏钢刀。村内土地肥沃,物产丰美,宜休养生息,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我们举目四望,望见周围高山耸立,直指蓝天,如屏如障,如布兵列阵,果然意蕴森森。
老人放慢语速,目光掠过层层红叶,遥遥地直指无穷时空,似身临其境:当时当地,历史正路遇迷津。
老人说,天堂寨旌旗烈烈,薄刀锋马鸣萧萧;吴家山计出奇兵,圣人堂运筹帷幄。
老人还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仁人志士频出圣人堂;九资河召开大会议,大别山部署根据地。
老人面容平静,娓娓道来,就像讲述一个个家常故事,然而双唇开合之间,已是千军万马跃进,刀光剑影混战。其间英雄辈出,豪杰称雄,一个个兴起的王朝交替更迭,一位位罗田的子民慷慨悲歌。
风过时,老人的声音起起落落,树上的叶子簌簌作响,仿佛是对老人讲述的回应,是补充,是赞颂,是感叹。
听完老人的讲述,再看看这片红色的田野,感觉这空间厚重起来,天空、高山、大树、红叶、草茎,每一处都意义非凡。
遥想那些年,风云突起,圣人堂人影匆匆,千军万马纵身而起,足迹反复锤炼这片土地。这土地熟了,成为滋养万物的细腻肥沃的培土,将士们的热血和豪情使之滚烫得像翻滚的波涛。一棵棵乌桕树在波涛中摇晃着生长,枝桠在历史的烟云中向空中婉转飞翔,根系直插土地深处,枝干是一根根铮铮的铁骨。它们这样理解着,模仿志士们顶天立地、勇担天下的姿态,生长成形质兼美的圣人堂乌桕树。
它们必然心怀对历史的记忆,向漫山遍野呐喊,生长出密密麻麻悦耳的红叶,在山风来去匆匆中,回荡着历史远去的声音。英雄的事迹已化作热血流淌,流淌在圣人堂红叶精美的脉络里。它们在秋叶脉络里燃烧,大火熊熊不灭,成为大别山区高举的火把,一支燃烧着历史的哲思、民族的希望、大别山区不灭的惊魂、罗田人民昂扬斗志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