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春天的意象(2)
此时脑中升起一个意象。通向山顶的羊肠小道上,有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她独自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寞的雨巷;她有着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伤。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飘渺。忽而遥远故乡的画面飘至眼前,一个穿青布衫的少女,夕阳下荷锄,缓缓行进在山峦的羊肠小道。她也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伤。她来至我近前,对坐无语。我低着头,默默无语,只恐言语灼伤她忧伤的泪眼。她在泪眼中向我挥手,手中飞舞蝶恋花轻柔的泪滴。我徜徉于蝶恋花的潇潇春雨,为她拉响悲伤的汽笛。
我知道这是春天的幻象。有少年诗情,有少年的意气风发,有少年怀春的忧伤。有这样的意境,我尚不满足,我还想听到些春的声音。哪怕是一丝儿的轻风,哪怕是杨柳梢发出树笛的鸣响;哪怕一阵轻柔的春雨,淅淅沥沥,滴落树叶子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哪怕是一阵悲伤的泪雨,哗啦啦地下着,肆意洗刷我寂寞惆怅的胸膛。
茫然四顾春天的旷野,到处点缀着春的绿色、到处歌唱春的芬芳。春姑娘迈着轻盈的脚步走来了。她在柔软春风中梳理秀美长发,她在和煦暖阳中清洗秀色容颜,她在点缀桃红柳绿的树丛中,在碧绿萌发的草坪中,在起伏绵延的山峦丘陵中展露婀娜身姿。她撑着一把花雨伞,行走在涌动扑鼻清香的羊肠小道。春姑娘来了,柳树吐绿,花儿吐蕊,喜鹊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我被感染,心在碧绿的蓝天上飞翔起来。
中午就餐地点在村支书家的农家小院。村子开辟田园风光和文化特色旅游,为观光游客提供住宿和食宿。院子里摆了十几个塑料凳子,堂屋摆有方桌和椅子。大门侧的厨房里,支书夫妻俩忙着炒好两大盆的菜,有素的豆腐酸菜,荤的白菜土豆猪肉菜,搭配三和面的擀面。文友们坐小院晒太阳,看纯粹得没一点愁云的蓝天,看门外原野桃红点点,春山翠柳。等到晒得身体慵懒了,男士们进堂屋歇凉。散一盒烟在桌上,各自腾云驾雾。见主人家抽旱烟稀奇,就把黄橙橙的烟丝装进铜眼袋锅子点着,吧嗒吧嗒地美滋滋地抽,喷出满嘴满鼻孔的浓香,再学农村老汉抽旱烟的样子,猛地把烟灰吹出烟袋锅子。平时吃惯大鱼大肉的城里人,品尝素淡的农家饭也别有风味。捞一碗小酸菜三和面,坐院子的凳子上吃,吸食面条的呼哧声此起彼伏,吃得从喉咙眼到胃里涌动酸酸的味觉,觉得不过瘾,再过去捞上一碗吃。
午间接着开作协座谈会,千年老槐树近旁就是村委会,也是作协的创作基地。座谈会的内容是谈创作体会,主要谈小说的写作。有人说小说要承担道义,有人说小说应该主题先行,技巧和语言是次要的。有人说要模仿契科夫的技巧写短篇小说,甚至争论激烈。我在听这些发言,可我脑中也在不停地想一些场景,想一些人物,甚或是猝然闯进脑中的一个意象,一段优美句子,一个小说片段。平时我脑子总是这样不停地转着,少有片刻停下来,以致晚上失眠,睡眠减少。更多时候,我在想人的生死,人生的追求与乐趣。轮到我发言时,感觉我对于神圣的文学那样卑微,心有万语千言,表达却苍白无力。记得我说文学是现实的客观映照,简单地说就是把故事讲给别人听。小说应该把生活最细微部分呈现给读者看,就像在高倍显微镜下解剖一只麻雀。小说写作技巧在个人的感悟,当你悟出小说写作的“眼”,自然就会写小说了。还谈了小说语言要呈现浪漫想象力、层次感和画面感等等。
然而,我的内心却在想,作家写作完全是孤独的状态,需要在寂寞和孤独状态下独立完成。举办文学研讨和培训班对初学者提高写作技巧会有帮助,但对于作家个体的创作没实质性的帮助。当然,文联组织开座谈会的诚意可鉴。有这样的感觉,我眼前呈现出一幅春天的画面。春天的旷野,青草芳芳,一群羊儿徜徉在草地上觅食。牧人悠然地吹口哨,挥鞭儿赶着羊儿。我仿佛是画面外孤独的一只羊儿,在一片孤独的草地上独自觅食,享受着自我孤独的天地。那只孤独的羊儿,也像我此时的写作状态。它跟小说人物深情地对话,爱恨交加地生活,它在自然阳光下大声地呐喊,在新鲜空气中大口地呼吸,在狂飙大风中肆意地高歌狂啸,在悲伤的阴雨季放任心情哭泣。它放飞心灵,在风中雨中,在阳光下,在花香中,展示独具风采的真实自我。
上午,我在村里的旧碾子前给邢发保老师留影。他站在碾子前照相,却没有摆出推碾子的造型,我当时也忘了提醒他。现代生活的紧张快节奏叫人们忘了自然天性。记得过去许多家户都用碾子加工粮食,人推着碾子转圈圈。有条件的户口用块布蒙了驴子的眼,拉着碾子转圈圈。这样的记忆从故乡的童年,到进城随父母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有。那时我的个头比磨杆只高出一点点,胳膊搭在磨杆上,围着石磨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仰头数天上的星星,漫无目的地转圈,竟然困得爬碾杆上混混睡去。那时候村上和城里都有了机磨,老家寺庄镇的丹河边有个水磨坊,靠河水的动力转动磨盘加工粮食。从碾子的木架空隙处,能听见轰鸣着的滔滔丹河水。普通百姓家用碾子延续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概那时人们普遍穷,想省下用机磨加工粮食的费用。
我经常会想起人生,人的生死。人生有如推碾子那么转圈圈。每分钟,每小时,每天,每月,一年转三百六十五圈的日子。我们绕着一个目标,不断重复走过的路,就这样地走完人的一生。包括那些伟人,仰或是生活在底层如蜉蝣那样的普通人。日常生活工作中,或者是写作过程中,我的脑子都在这样转圈圈,不停地思考,我手写我心。
梦醒黎明前的早晨,我会写下这样的词句:
新月绕窗前,
晨色赋春闲。
旭日迟迟至,
羞见嫦娥舞。
夜间和衣,澜梦入乡。遥见小轩窗前理梳妆,亭亭舞长袖。良辰难忘,自思量,辉己过晓月。
幽兰如梦时分,也会有这样的情趣。
夜沉挑灯看书,
梦游珏山连营。
八百雄浑太行,
五十词作飞扬。
沙场秋阅兵。曲谱来,词飞快,势如山间飞狐。醉酒了却文友会。忽闻爆竹惊魂。酣梦骤醒。书落茶杯倾,床柜水渍狼藉,细流漫浸。急起惶惶然,遍寻香巾,收拾旧残局
登临巍巍太行巅峰,掠掠狂风中感慨人生和自我,会发出这样的豪情。寂寥长宇阔,人生回路短。红尘滚滚寻大爱,书写华章寄青山。世间芸芸众生,晨昏爬格子写作的人,不都在滚滚红尘中,执着地,无怨无悔地走这样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