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力量
——诗集《一地花》自序
张永刚
写下这个题目,我发现,我所触及的是一个巨大的话题。为什么写作,是什么力量支配了写作,这种力量来自何处,这些问题深深植根于心灵世界和写作过程,涉及文学内外在多种因素,在萨特、加缪、奥尼尔、王小波等著名人物的思考中已经形成深刻而独特的理解,其丰富的哲学、历史意味耐人寻味。就此再说什么,似乎没有更多必要。
但在写作的现场,支配或影响写作的力量是那样具体,像万象纷呈的世界,充满了差异。没有一种说法可以涵盖一切,更没有写作共同就范于某种强力的例证,除非时代已经失去了写作,或者写作已经不再带有任何创造的内质。在真正的写作过程中,深邃的理性总是以鲜活的细节呈现出来,但这个过程一般说来又难以直观。通常的方式是,有思想的阅读与批评在丰富的感性表达中梳理岀意义,以印证写作的价值,但这对于写作本义来说往往相距甚远,甚至不为作者认同。也就是说,阅读理解除了显示构成写作的力量确实存在之外,实际上无法准确捕捉这种力量,在文学批评的指缝中,总是会漏去写作心理的具体内涵和鲜活状态。写作与阅读之间的差距如此巨大,以至在文学理论领域,看似相同的问题要进行两次探寻——为什么写作?又为什么阅读?萨特也曾在这两个领域展开了不同寻常的思考,结果都指向了个人和世界的存在深处。但对于真正的写作,所有复杂的外部审视其实并无太大意义,因为写作的力量在作者这里必是一种十分独特的自明状态,它凭着想象和灵感活跃于笔端,笼罩着写作,一切皆清清楚楚,却在他人眼里形成了屏障。
我言说的冲动正在于此。诗歌一度让我沉迷,没有它我肯定找不到言说内心的方式。回味生活的诗性意味,属于个人的动人场景与细节历历在目,写作的力量清晰可触,与每一首诗紧紧相连。它让我置身于明快的诗歌世界,而不是外加的深沉担负与故作吟咏。当然,如果有人要进一步问询:是什么让我以明快的语气言说,并改变了花开的方式?又是什么让写作充满魅惑的力量将我俘获,从而为花朵成就诗性的旋律定下基调?为什么我要用那些灵光闪耀的盛开,或者沉静清灵的馨香照亮短促的语言,使之成为栖居的诗意家园?我只能说,因为我爱这种艳丽与光彩,爱它赋予我的充实与激情,它成就了我生命的一个环节,使之具有了真正的超凡的意义。生活对每个人的恩赐总是采用属于这个人的独特方式,但需要你用心感悟,用心接纳。春夏秋冬,南方北方,我的花以我喜爱的方式开着,超越了季节的律动和大地的宽阔,仿佛时空之外的星光将平淡世事照彻,也将创造的灵感和动力赋予我,使我有理由有必要用自己的方式捧起这花朵,并让她的开放带来一地绚烂、四季明媚、满目灵秀。即便此时此刻,这本集子即将付印,我依然渴望回首花开的过程,凝视每一个动人场景,将感动的分量继续增加,以报答我得到的所有幸运与沉醉。
在这种体验中,我总是想起加缪所说的“写作的光荣”,他在宏大的责任中获得这种巨大的力量。我的“光荣”则存在于细小的境界,每一次注视,每一句来自指尖的诉说,犹如秘境中的光具有神奇的穿透力量,接近于萨特所说的那种情形:由于我们,那一弯新月,那一条黑色的河流,才在浑然一体的景色中显现出来。是的,正是我们构建的这个属于心灵的世界用源源不断的清水滋润了想象,才使我得以触及诗性中的爱,一种最强大的力量。
关于自然、人世和生命的奥义,以及生活中的欢乐与忧郁、平静与喧哗,诗歌从来不会分门别类一一对照。所谓深刻与独到,绝不会是写作的某种托词,或者随口道出的一种臆想。难道你终日沉醉就会类同李白的飘逸放达,你身居茅屋就能比肩杜甫的沉郁顿挫?诗性作为超然的精灵,随物赋形,大音希声,所有切入诗歌的路径都会在通往心灵的路上经受检验以获得升力。我说的是心灵的升力,而不是欲望和功利的诱惑。那么谁来为心灵制定法则以形成基本规约与引导?良知与道义,信仰与真纯,挚爱与付出,这些谁都明白的字眼带着永恒的力量,永远停留在写作的深处,甚至扩大成为普遍的价值内涵。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寻找写作的这种力量,正是诗歌所应追求的最大目标。
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奥涩。在我的写作中,语言也像花朵一样神奇,它离开了此在的平淡,在春夏秋冬的流转中随我钟爱的花朵一道盛开;它甚至带着光,让我经历的那些暗夜熠熠生辉,充满难以名状的激动。但令我忘情的时刻大多位于天光明丽之时,语言如柔软的羽毛将之托举,赛过神话的境界。应该说这是我不熟悉的方式,但却风过无痕,水到渠成,让我体验到喃喃自语所具有的丰富奇特的表达韵味。同时也使我深信,服从于心灵的写作必将借助更为柔软的语言,在顺其自然的言说中进入灵境,获得同一种更富形式感的表达,以及它所内含着的更具韧性的张力。
2015年8月,当我的第三本诗集《飘动的云》(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我以为我会很长时间不再写作,但3年多时间,《一地花》成为我的第四本集子。写作的力量通过一朵花再次带来美好的景致,在这个夏天的热浪中让我倍感清凉与欣慰。
2019年7月27日于江南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