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嫁妆
我家有一只木箱,方方正正,简简单单,从我记事起,她就放在娘的房子里。每当洗了衣料,娘就理顺、叠好放在箱子里,码得整整齐齐,以备我们换装。时间久了,那箱子已由油光锃亮变得漆黑暗淡,但她依然结实轻巧,芳香迷人。
娘说,这箱子是她的嫁妆。她十七岁就到了我们家,那时婆婆因生孩子不顺而撒手西去,丢下爷爷和我父亲、二爹。我父亲还不到十二岁,不谙世事。是我大姨先期嫁到近旁的赵家便撮合把娘也介绍给我父亲。这么急着过门,就是看到娘那时虽是个姑娘家,但做事干练,心灵手巧,能担起一个大家庭的责任。实际上我娘可以算是童养媳。走的时候,外公觉得自己的二女儿这么小就到婆家,万般心疼,千番难舍,一定要把嫁妆办好,走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便选了最好的桐木,找了最好的木匠做成了柜子、箱子、桌子等组成八抬大轿把我娘送过来。柜子便放在窗檐下,供写字、装杂物,桌子放在堂屋,供全家人吃饭用餐。那箱子便放在闺房一角,红色土漆膝就,十分惹眼。
我醒事后常到娘的房子里看那只箱子。木箱表面光洁,棱角分明,大小适当。箱口贴着一块铜皮,上面雕刻着一对龙凤,铜皮缝口挂着一对吊环,便于开关抽拉,中间钉着一副铜锁。娘是木箱的主人,她管理着箱子。我发现,那木箱有时锁着,有时开着,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当开着的时候,见娘不在家,我便做贼似的打开箱子想看个究竟。打开箱子后我看里面除衣服外,还有一些帐本、票据,几十枚硬币,一叠毛票子,还有一些簪子、耳环等妇女用的东西。见到这些我不敢动了,赶紧关上。当娘把箱子锁着的时候,我想象着里面可能放着价值连城的宝贝,可能还有什么稀奇物,这引起了我无限遐想。一次,我忍不住了,就问娘有时候把箱子锁上里面放着什么。娘就笑着说:“里面放着宝贝呢,还有夜明珠呢!”我就说:“听说夜明珠是透亮的,外面也看得到,我们怎么看不到呢。”娘说:“这箱子本来就是个宝贝。你外公打造的时候就当宝贝打的,,所以能把光挡住。”我似信非信,就一直觉得里面是宝贝。
有一天,是个夏天中午,我家房檐下来了一大网蜜蜂,嗡嗡闹着四处飞舞。爷爷看到这么多蜜蜂,喜出望外,说蜜蜂来必然有大喜事,自己又能养蜂,可以把这网蜜蜂招了,生产蜂蜜,让我们尝尝那甜蜜的味道。但是,四处寻找没有蜂箱。眼看蜜蜂飞了大半天,没有归宿,渐渐地越来越少了。爷爷说,蜜蜂要跑了。急得满头大汗,到处找蜂箱还是找不到。这时,娘赶紧把屋里的那只箱子取出来给爷爷说看这行不行。爷爷看娘把嫁妆都拿出来,不同意用作蜂箱。娘就说:“这么多、这么好的蜜蜂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福气,若走了便是把福带走了。箱子先用着,以后再做一个就行了。”爷爷看娘这么体谅人,就同意了,答应找木匠再做一个。他把箱子拿过来,取了锁,在正面烙了六个眼,再梱扎好,做成了蜂箱挂在屋檐下。真奇怪,满天飞舞的蜜蜂成群结队钻到箱子里去了。从此,爷爷开始养蜜蜂了。这蜜蜂哪儿也不去,就在我家屋檐安家筑巢了。当年爷爷就取得了六斤蜂蜜,过年的时候做成汤圆馅子,香甜可口,好吃极了。后来,又来了两三拔蜜蜂,爷爷就做了好几个蜂箱,全收了。第三年把娘的那个箱子换下来,养了六桶了蜜蜂,产蜜量年年增加,除自己用外还拿到集上卖,收入不少。
娘的箱子换下后,爷爷就把蜂眼堵了,再用油漆膝了一遍,木箱又恢复了往日的面容,娘又放到自己房里去了。
转眼间,我已高中毕业。我没有辜负爷爷和娘的期望,考上了大学。到校的时候,娘把自己的那口箱子腾出来给我,让我到学校去用,装衣服,装书。我无比高兴,背着箱子就出发了。
到校后,我选的是上铺,我这箱子没地儿放。同学说,就放在他床底下。我怎么能答应:那是我母亲的嫁妆,怎么能放你床底下?我就找来工具在枕头上方搭了个木架,支撑着终于把箱子放稳当了。箱子里放衣服,放书,还放零用钱,伴随着我度过了四年大学时光。毕业时我依然把箱子带回来。
参加工作我当了一名教师,离家有十多公里,箱子放在我办公室,还是装书,装衣服。娘经常赶集来看我,给我带来鸡蛋、鲜菜,让我改善伙食,嘘寒问暖,有些唠叨了。
有一次,娘到学校来给我们几个年轻教师织棕垫。就是把棕揉软,粘成数层,再用棕绳穿梭缝好锁边,织成一个长方形垫子,铺在床底,再铺上被子,盖着特别暖和。我们那时常用这个冬天保暖。
织完棕垫后,娘坐到我屋里休息。娘忽然说:“这箱子不能搁你这儿了,娘还是拿回去。”我说:“就搁我这儿,跟我这么多年了,我用惯了,舍不得。”娘不肯:“这是娘的嫁妆,再说也旧了,放你这儿,有点丢人,我拿回去用得着。你也要成家了,可以买新的、好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就答应了。当天就把箱子托人拉回去了。不知怎么,那箱子拉走我总觉得屋子空空落落的,像掉了魂似的。
箱子拉走后我第一次回家,看到娘还是把箱子放在原处,钉了铜锁,在我呆在家里的几天始终没有开锁。以后放暑假,一个多月,我留意娘还是没把箱子打开过。莫非娘在箱子里又装了什么“宝贝”?在我结婚后的第二年,娘因为过度劳累,在她六十一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我无比悲痛,怎么也想不到母亲这么年轻就走了,她一点福也没享到啊。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我们兄妹四人共同打开了那只神秘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件衣物,还有土地使用证、土地承包合同、一些往来收据等等。在箱子最底层压着一个小荷包,里面包着厚厚一叠五元、十元、百元人民币。有些已经破旧,有些已经揉皱,有些还是新的,有八百八十元。我这才想起,娘一次看似无意给我说过:“将来打开我的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们四兄妹要平均分。”现在看来娘是准备好了的。
这就是母亲的嫁妆,从她出闺到我们家,再生养我们,再到自己走完一生,她都是在想着我们,呵护我们啊!
作者: 有责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