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勇敢奋斗的女人 ——记我的奶奶潘三妹(2)
一年四季,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只要我爷爷在家时间稍长一点,就会有团丁来抓他,所以我爷爷根本不敢在家呆太长的时间,也不敢跟大家一起去拖木头(我们这里盛产杉树,每年老百姓的大部分收入基本都靠给人砍伐木材,搬运木材而来。过去没有公路,没有挖机、卷扬机,二十多米长,直径四、五十公分左右的杉原木,砍在山里晒干后要运出来,全部得靠人工拖。这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活,也是工价最高的活,一根杉原木小的有两百多斤,大的五六百斤,甚至上千斤都有,如果是松木就更重,这种拖木头的活,一般个子小一点,力气小一点的男人都不敢去干)。我奶奶舍不得丢掉这份收入,就跟着男人们一起去拖木头,成了周边几个县唯一一个拖木头的女人。拖一天木头下来,大家都叫累,可我奶奶拖一天木头回来,还要做饭喂猪干家务,看她那样子仍然是干劲十足,根本不觉得累。我们村的那些男人把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我问过我奶奶,她当时真的不累吗,她说累,而且很累,但为了这个家,为了她的孩子,也为了不让别人笑话她和她的男人,她忍着,就是再累也不让别人知道。
平时村里有谁有个头疼脑热,或是伤筋断骨,甚至是生小孩难产,都是找我奶奶给看,我奶奶用些草药就帮他们把问题给解决了,也不收钱,稍微殷实点的人家叫吃饭,我奶奶就去吃一顿饭,穷的人家,她连饭都不吃人家的。我奶奶还会一种叫七公掌的掐指算法。她用左手的大拇指掐着四个小指的关节,心里默念着一些口诀,就能准确的算出快生产的女人几点生产,也能算出你丢的东西是否还能找到,在哪个方向能找到,那个东西是在高处还是在低处。我懂事后经常看到有村里人到我家来找我奶奶,或是要草药,或是喊我奶奶去接生,或是因为丢了牛或其它的,来找我奶奶问去哪里找。
我对我奶奶的七公掌很好奇,问过我奶奶是谁教给她的。她说这东西在他们家传男不传女,是她碰巧偷学到的。她说在她还没嫁到我家来,还在家做姑娘时,有一次她准备上楼去取东西,上到楼梯的一半,正好从楼梯旁的窗户看到她父亲在屋里给她弟弟讲解七公掌,她觉得好奇,就站在窗外偷看,听她父亲讲解一遍她就记住了。
1942年,我奶奶生了第二个儿子(我的父亲)。由于我爷爷跑壮丁,帮不上我奶奶,我奶奶带着两个小孩,还要干这么多的活,实在是忙不过来,就跟我爷爷商量搬到锦屏县的乌坡村去住。民国时期不像现在,那时是各县管各县的,如果在锦屏县违了法,只要跑到天柱县,就没人追究你了。所以我们家就搬到乌坡,找了块空地,搭了个茅棚就住了下来。我爷爷租种了几亩稻田,我奶奶在山上开荒种地,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但好景不长,在乌坡住了一年多,我爷爷就被抓了壮丁。我奶奶只好卖了一块杉山,去把我爷爷赎了回来。
在乌坡住了两年,我奶奶想,在乌坡住久了,怕再被抓壮丁,我们家的山林和房屋都在宰大溪,跑了两年,宰大溪应该不会再抓我爷爷做壮丁了吧。我爷爷也这样认为,所以又搬回了宰大溪。但在宰大溪一年都没住上,我爷爷又被周保长带人给抓了。我奶奶是个要强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男人去当炮灰。所以她把我家仅剩的一块杉山也卖了,把我爷爷又赎了回来。
我爷爷再次被赎回来后,我奶奶跟我爷爷说,宰大溪不能再住了,我们已经是一无所有了,如果再被抓,就再也没钱去赎了,搬家吧,搬到令冲去,那里有房族,又属外县(锦屏),宰大溪(当时属天柱县)管不了那里。于是我们家又搬到了令冲。
在令冲住下来后,由于令冲与宰大溪只是一山之隔,相距只有三公里,周保长还是会时不时的带人去抓我爷爷(周保长都是趁令冲的龙保长不在家时带人过去,龙保长在家,周保长不敢公然进令冲抓人),所以我爷爷还是经常要躲到山里去。有一次龙保长外出,忘了告诉我奶奶,结果被周保长安插的眼线通知了周保长。那晚,我爷爷奶奶我爸我伯他们睡得正香,就听外面周保长在叫:"光寿(我爷爷的名字),你乖乖的出来吧,我们已经把你家包围了,你这下跑不了啦!"我爷爷一听,心就凉了。"跑,又跑不了,藏,又没地方藏。完了,这次完了!"我爷爷着急地悄悄对我奶奶说。我奶奶说:"别急,把你的衣服穿好,跟我来。"我奶奶把我爷爷带到正焙着谷子的焙笼前,把焙笼端起来,让我爷爷蹲下,用焙笼把我爷爷罩在了焙笼里。我奶奶把移出的火盆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就回到了床铺上,对着外面喊:"老海他家不在,你们走吧。"就听周保长说:"不可能呀,不是说天黑还在吗?去,进去两个人看看。"我奶奶马上起来装着穿衣服。两个团丁推门进来,到处找了一遍,没找到,就出去了。我奶奶的沉重冷静使我爷爷又躲过了一劫。
我家在令冲住了六年,直到1950年锦屏县和天柱县和平解放,我家才搬回宰大溪。
在令冲住的六年里,因为有龙保长保护,我爷爷不用天天躲避抓壮丁,只是偶尔龙保长外出时躲一躲,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我爷爷都可以进行生产劳动,头五年生活过得还算可以,我大伯和我爸都在令冲上了学。到第六年,我爷爷因过去躲壮丁常露宿于山林野外,落下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已经做不了重活了,只能在家做做家务,种种菜什么的,像扛木头,拖木头,打谷子这些重活都是我奶奶做。
搬回宰大溪后,我奶奶成了我们村的义务接生员,我们村所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生的人都是她接生的,甚至八十年代后,遇到难产,接生员处理不了,也要叫我奶奶去处理。这期间我奶奶又相继生了我叔、我大姑和我小姑。我奶奶还是我们村的义务调解员,而且这项义务一直持续了她的一生。谁家婆媳间吵架,兄弟间吵架,父子间吵架,或是相邻或不相邻的两家吵架,都会有人来叫我奶奶:"奶光,你去看看吧,某某跟某某在吵架呢,你去劝劝,叫他们不要再吵了!"围观的人见我奶奶去了,就会对吵架的人说:"奶光来了,奶光来了。"吵架的人听到,吵架的声音马上会小下来。经过我奶奶的调解,他们(她们)会高高兴兴的重归于好。